编者按:
2017年9月23日-24日,第二届生命与国学高峰论坛在安徽合肥召开,围绕“继往开来探究古今圣学,开拓创新奠基生命文明”的主题,来自全国各地的专家、学者、实修者就“文化自信命题下如何复兴优秀传统文化”展开讨论。
贵州省阳明学会会长,贵州阳明文化研究院副院长,贵阳学院教授王晓昕出席本届论坛并作了主题发言。现将论坛发言整理为文字,以飨读者。
在四个维度上“致良知”何以可能
——兼论“万物一体之仁”与“人类命运共同体”
王晓昕教授
摘要:“致良知”是阳明心学最为核心概念。王阳明揭示了在四个维度上“致良知”之可能:时时致良知,处处致良知,事事致良知,人人致良知。“时时致良知”最切要处在于“意念方萌之际”,关乎“未发”“已发”,“日日是此,讲一二十年俱是如此”,无“须臾间断”而通乎昼夜之道而知;“处处致良知”最要紧处在于“人所不知而己所独知之地”,关乎“戒慎不睹”“恐惧不闻”,虽处夷狄、患难、贫贱,素其位而行,且“无入而不自得”;“事事致良知”最紧要处在于“有事”固然致良知,“无事”更须致良知,关乎“必有事焉”与“勿助勿忘”,何于“宁不了事”,不可不加培养功夫;“人人致良知”揭示了两个层面,一是从儒家个体圣人理想到“天下无不可化之人”“愚夫愚妇皆可为圣”理想的实现,是由“为君行道”向“觉民行道”的跃升。另一最为深刻层面,在于倡导“天地万物一体之仁”,“大人”本质之“一体之仁”,构成“君子”“大人”内涵与外延的又一次历史性突破,对于“人类命运共同体”的理论创新和创造性实践,具有重要启发性意义。
关键词:致良知,时时,处处,事事,人人,天地万物一体之仁,人类命运共同体
良知乃生命,能识善恶的良知乃生命之根,致良知是立命功夫,致良知永远在路上,永远在路上的致良知展开为四个维度。
一、“时时致良知”
此致良知最紧要处在于将私欲克治于“方萌之际”。知得这“方萌之际”,当下即行克治之立命功夫。关乎“未发”与“已发”两个不同时段。如何而为未发之中,又如何而为发而中节之和?阳明说:“你萌时这一知处,便是你的命根。当下即去消磨,便是立命功夫。”知是知良知,行是行良知。所谓“一念发动处,便即是行了”,知与行即在时时致良知的提揭中得以合一。本体与功夫亦在此时间过程中趋于一致。他借用孔子“逝者如斯”之叹,揭示出必须时时用致良知功夫,人的生命方为活泼鲜明。若有须臾间断,便与天地不相似了。不仅“日日是此,讲一二十年俱是如此”,不分白天黑夜,“学者能用功,则日间有事无事,皆是此合聚发生处。圣人则不消说夜气”惟能“息有养,瞬有存”,使内心机警清明,天理无一刻间断,如圣人一般,达到“通乎昼夜之道而知”。
二、“处处致良知”
于个体言,处处致良知最紧要处在于“人所不知,而己所独知之地”。戒慎恐惧于“独知之地”,是功夫真伪的标准和试金石。阳明说:“人若不知于此独知之地用力,只在人所共知处用功,便是作伪,便是见君子而后厌然。此独知处便是善的萌芽,此处不论善念恶念,更无虚假,一是百是,一错百错,……于此一立立定,便是端本澄源,便是立诚。”无论是处于夷狄,还是处于患难,处于贫困,皆能素其位而行,能做到“无入而不自得”。这难道不是一种在空间关系上如何致良知的美好愿景吗?
三、事事致良知
此致良知关乎“戒慎不睹”与“恐惧不闻”,更关乎有事无事。然“无事”之事,更考验致良知功夫之真。所以处处致良知与事事致良知,这两个维度往往交织互合。曾有学生黄宏纲问先生:“戒惧是己所不知时功夫,慎独是己所独知时功夫,此说如何?”阳明回答“只是一个功夫”“无事时固是独知,有事时亦是独知。”所以“无事”之“事”,乃为更大、更切要之事。这里包含了有与无的统一,动与静的合一。从这一思辨视角体知王阳明“事上磨炼”,其诠释就不仅仅停留和局限于“每一件具体的事件上做功夫”,而应更为深刻理解到“事上磨炼”,诚然是包含了“无事时的磨炼”于其中的,无事中包含有事,有事存在于无事之中,有与无通而为一。所以“宁不了事”,也“不可不加培养”。
四、人人致良知
人人致良知与致良知于人人,“人”与“致良知”之间呈现双向互动关系。致良知于人人,使人人得以致良知,王阳明将古来“为君行道”的格局跃升为“觉民行道”的大格局。致良知于人人,便是要坚信“人性本善”“天下无不可化之人”,此是阳明早期思想重要命题。正德三年(1508),阳明在龙场悟道,确立其“心即理”哲学立场后,紧接着在《象祠记》一文中,提出并阐发了这一哲学命题,成为他晚年提出“满街圣人”的致良知思想的理论前奏;人人致良知,其内在根据为“人性本善”,对“天赋良知”的充分信任,所谓“四民异业同道”,以至于“愚夫愚妇可为圣人”,这是王阳明“人人致良知”理想主义的第一个层面。这一层面理论的形成,使阳明将古来儒者“为君行道”之小格局向“觉民行道”之大格局大大向前迈进一步。以此为出发点,王阳明“人人致良知”更为深刻之意蕴在于“天地万物一体之仁”的提揭。自孟子“万物皆备于我矣,反身而诚,乐莫大焉”出,儒家就将天地万物与人合为一体视作其自有本分的思想发端。孟子思想的局限在于他的“我”,是大丈夫、君子、大人。庄子讲“万物与我并生”“天地与我为一”,其格局所蔽于“物”,人在这种“并生”与“为一”关系中,只是服从与被动。宋代周、程,续之道统,程颢揭“仁者与天地万物为一体”之教,于后世有以启之。
阳明《答聂文蔚》云:“夫人者,天地之心。天地万物,本吾一体者也,生民之困苦荼毒,孰非疾痛之切于吾身者乎?不知吾身之疾痛,无是非之心者也。是非之心,不虑而知,不学而能,所谓良知也。良知之在人心,无间于圣愚,天下古今之所同也。世之君子惟务致其良知,则自能公是非,同好恶,视人犹己,视国犹家,而以天地万物为一体,求天下无治,不可得矣。”
又于《亲民堂记》,特别是在他晚年最后的成熟著述《大学问》中,对“天地万物一体之仁”思想作了完整、系统、深刻的阐明。
何为“大人”?之前的大人只是局限于君子、大丈夫,是有一定身份和身价的人。孔子将“君子”“大人”义由“位”扩展到了“德”,是“大人”含义的第一次历史性突破。从先秦到宋明,“大人”的内涵并无大变化,朱子之学是士大夫之学,乃至帝王之学,真德秀如是观。《大学》中,“大学之道”之“大学”,乃为“大人之学”,此“大人”亦如是观。然王阳明于《大学问》开篇即云“大人者,以天地万物为一体者也,其视天下犹一家,中国犹一人焉。若夫间形骸而分尔我者,小人矣。”何为“大人”,以天地万物为一体者,谓之“大人”;反之,将天地万物置诸心外,作出间形骸与分你我之别,则为“小人”。王阳明的“大人观”是“君子”含义的又一次历史性突破。
“大人”作为“大人”何以可能?阳明云:“大人之能以天地万物为一体也,非意之也,其心之仁本若是,其与天地万物而为一也。”这个“一体之仁”乃是根据于人的天命之性,他是“大人”之所以作为“大人”的最根本的属性。小人原也有“一体之仁”,只是被蔽坏了。如能通过致良知,彻底弃除私欲之蔽,“则虽小人之心,而其一体之仁犹大人也”。只要能够致良知,达到无私欲之蔽,小人之心也可以如同大人一般成就“一体之仁”,以自明其明德,“复其天地万物一体之本然”。王阳明对“君子”“大人”范畴的界定的历史性突破,将“大人”的最根本属性定义为“天地万物一体之仁”,就为一切人成为圣人的可能性,建立和提供了坚实的理论基础。其对于“人类命运共同体”理论的创新性提出与创造性实践具有启发意义。
诉诸天地万物以一体之仁,即是诉诸仁于天地万物人类之命运共同体。“共同体”即是“一体”,“一体”即是“共同体”。此共同体涵盖天、地、人三才,即天地、万物、人类,视天地、万物、人类为一共同体。人类的命运离不开天地万物,且与天地万物息息相关。能适此者,故能通天地,贯古今,致中和,达位育。
“天地万物一体之仁”的“人类命运共同体”,与西方的人类中心主义有着本质的区别。前者以仁,合天理之人心为根据,后者以人的欲望为出发点;前者以良知为判别是非标准,后者以物的满足、利的最大化为归宿;前者以天下人之苦乐为苦乐,后者以极端利己主义御使天下。总而言之,前者以天地万物与自己一体,而后者则以天地万物为自己获取利益的对象。看来也只有真正理解了王阳明,理解了孔子,理解了中华文化之精髓的人,才能深切地关怀天下、心怀天下,怀着天地万物之体之仁,去构建和实现理想中的“人类命运共同体”。因此,王阳明致良知在四个维度上的可能性展开,特别是其“天地万物一体之仁”的理论构建,对于“人类命运共同体”的理论创新与创造性实践,具有重要启发意义。
本文作者:贵州省阳明学会会长 王晓昕 教授
原创与转载声明:本文作为第二届生命与国学高峰论坛发言论文,经作者王晓昕先生授权在贵州大学中国文化书院(阳明文化研究院)网站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