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进步、文明、健康、和谐社会的构建,需要社会成员道德内化的自觉调适。王阳明以为,良知生而具有,愚夫愚妇与圣人同,只要去欲存理致良知,则人皆可以为尧舜。良知本后天生成,非先天生成;言良知自有,不假外求,在于强调良知内化。良善不仅是社会的认可,他人的认可,更应该是自我的认可,自我的觉悟,自我的信仰,以良善为美,以邪恶为丑;以践行良善为荣,以邪恶作为为耻。良知自有,我与圣人同,不假外求,只需诚意。古今圣贤,初亦常人,只因修炼到全无一丝欲念,便成为圣贤。普通之人,由是信心大增,自卑心理,一扫而空,畏难心态,革除净尽。为尧为舜,成圣成贤,是一种至高的目标追求,是一种至高的精神境界。有了这种追求,就能孜孜不倦,生生不息;有了这种境界,就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良知”自有、“致良知”、“人皆可以为尧舜”,提升了人们道德内化的信心,增进了人们道德内化的动力。
关键词:王阳明;良知;致良知;为圣;道德内化;信心;动力
进步、文明、健康、和谐社会的构建,需要种种社会调节;国家权力的强制调控外,还需要社会成员道德伦理规范的软性调适,需要社会成员健康、高尚的思想风貌。《礼记》谓:“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1](P.1414)将公天下而不是私天下的思想作为理想中的大同社会重要的特征。儒家把治国平天下视为自己的职责和最高功业,而治国平天下的基础和起点则是修身、正心、诚意:“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1] (P.1673)欲使人们具有健康的思想风貌,其一是发挥社会道德舆论的外在调适作用,即社会舆论的他律监督作用。有为善行者则褒扬之,使为善行者继续行善;有恶行者则谴责之,使恶行者不敢再行恶。其二是发挥社会成员道德内化的自觉调适作用,即将社会的伦理道德观念、意识、规范转变为个人自觉的认识,亦即自律,在实践中自觉地扬善去恶。社会道德舆论的外在监督调适不可或缺,社会成员道德内化的自觉调适、自我觉悟则显得更为重要。王阳明“良知”自有、“致良知”、“人皆可以为尧舜”的学说,强调的正是这样一种道德内化的思想。
一
王阳明将人的良善意识称之为良知:“良知者,孟子所谓‘是非之心,人皆有之’者也。是非之心,不待虑而知,不待学而能,是故谓之良知。是乃天命之性,吾心之本体,自然灵昭明觉者也。”[2] (P.971)良知是与生俱来,不需要向外探求的。“良知只是一个,随他发见流行处当下具足,更无去求,不须假借。” [3] (P.85)良知是尽善尽美的,又是人人等同的。“良知之在人心,不但圣贤,虽常人亦无不如此。”[3] (P.69) “愚夫愚妇与圣人同”。[4] (P.49)白发苍苍的老人如此,呀呀学语的稚童亦如此,尧舜如此,山野村夫亦如此,孔圣人如此,愚夫愚妇亦如此,其与生俱来的良知都是相同的,都是纯洁无瑕,尽善尽美的。良知虽然人人生而具有,但在未与外物接触的时候,却处于寂然不动的状态;只有与外物接触,才会显现出来。良知还会受到私欲的障蔽。圣人所以为圣,在于其无一毫私欲,纯然天理;普通人所以为普通人,在于其良知多为物欲私念牵蔽。普通人只要致“良知”,亦即切切实实去除私蔽,复明良知,亦可达于圣人的思想境界,亦可以成为尧舜一样的圣人。
“心之良知是谓圣。圣人之学,惟是致此良知而已。自然而致之者,圣人也;勉然而致之者,贤人也;自蔽自昧而不肯致之者,愚不肖者也。愚不肖者,虽具蔽昧之极,良知又未尝不存也。苟能致之,即与圣人无异矣。此良知所以为圣愚之同具,而人皆可以为尧舜者,以此也。”[5] (P.280)
“圣人之所以为圣,只是其心纯乎天理,而无人欲之杂。……故虽凡人而肯为学,使此心纯乎天理,则亦可为圣人;犹一两之金比之万镒,分两虽悬绝,而其到足色处可以无愧。故曰‘人皆可以为尧舜’者以此。学者学圣人,不过是去人欲而存天理耳”。[4] (P.27~28)
意识本非先天自有,而是后天形成的;同理,良知也本非先天自有,而是后天形成的。王阳明说良知自有,人皆可以为圣人,在于强调道德的内化,强调伦理道德观念、意识、规范的自我认识、自我觉悟。
觉悟之说源于佛学。佛家以佛性为最高思想境界,以为佛性自有,佛性内在地、先天地存在于每个人的心中,即使是作恶多端的一阐提人,佛性也同样存于其心,只要明心见性,只要觉悟,同样可以成佛。所谓觉悟,就是对道德理念真正认识、真正理解、真正接受、真正信仰,听到、学到而尚未理解、接受、信仰,则不能算觉悟。觉悟的途径是禅定,即坐禅入定,扫除妄念,达到心的专一,在此基础上反省思索,辨清事理,求得佛性的复明。王阳明正是在中国古代先验论哲学基础上,借鉴佛家的学理,创立了自己的以道德内化为宗旨的良知自有、人皆可以为圣的学说。“‘觉悟’之说虽有同于释氏,然释氏之说亦自有同于吾儒”。[6] (P.808)内化的关键在觉悟,觉悟的关键在真正理解、接受。读书如果“只是在文义上穿求”,则不算读明,“须在心体上用功”,“在身心上体当”,[4] (P.14)内化为自我认识,才算读明。学问之道,不能局限于见闻,而当在深思内化上用力。“学问功夫只要主意头脑是当”,[3] (P.71)只在多闻多见上用力,“则已失却头脑”,[3] (P.72)头脑上下功夫,即是良知内化。王阳明因此提出了学贵自得的主张,强调道德理念贵在通过自己的思考,真正从思想上弄通,内化为自己的认识,而不是亦步亦趋,人云亦云。
“夫君子之论学,要在得之于心。众皆以为是,苟求之心而未会焉,未敢以为是也;众皆以为非,苟求之心而有契焉.未敢以为非也。心也者,吾所得于天之理也。”[6] (P.808~809)
“夫学贵得之心。求之于心而非也,虽其言之出于孔子,不敢以为是也,而况其未及孔子者乎!求之于心而是也,虽其言之出于庸常,不敢以为非也,而况其出于孔子者乎!”[3] (P.76)
良善不仅是社会的认可,他人的认可,更应该是自我的认可,自我的意念,自我的觉悟,自我的信仰,自我的追求。以良善为美,以邪恶为丑;以践行良善为荣,以邪恶作为为耻。“自然致之者,圣人也”。[5] (P.280)圣人之所以为圣人,就在于其良知的显现及良知践行,纯粹出于自然,出于自我,出于内心的信念,而非迫于外来压力的“勉强致之”。道德内化,自觉自主,良知成为自我的意识,自我的准则,自我的主宰,凡思一虑、发一言、行一事,“内心命令”,自然从善,自然显露,“见父母自然知孝,见兄自然知弟,见孺子入井自然恻隐”。[4] (P.6)道德内化,就能作到“慎独”。“所谓诚其意者,毋自欺也。……故君子必慎其独也。”[1](P.1673)所谓“慎独”,即在个人独处时,也能谨慎,自觉祛除一切违背道德的念头,自觉践行良知准则,做到言行一致,表里如一,始终如一。迫于外来舆论的从善去恶不是自觉的从善去恶,只是一种不情愿的从善去恶。勉为其难的从善难以表里如一,难以持之以恒;难以抵御名利欲的诱惑,一旦私欲萌发,就会放弃善行,甚至作恶。更何况,软性的、不带强制性质的外在舆论监督对于作大恶者根本不具备制约力。
二
道德内化是善念内化的过程,更是摒除私欲恶念的过程。王阳明称之为致良知,称之为去人欲,复天理。善念内化也好,复明固有之良知也好,都离不开对私欲善念的摒除。恶念恶行,一“皆起于自私之利”。[3] (P.70)声色的诱惑,利欲的勾连,无时不在困扰着人,迷惑着人。“学者为圣人,不过是去人欲而存天理。”[4] (P. 28)存理去欲,一要具备辨别善恶是非的省察功夫,二要有避恶趋善的克制功夫,三要有改恶从善的觉悟及决心,最后一点尤为重要。纵然是大贤之人,也不可避免会出现过失,“然不害其卒为大贤者,为其能改也。故不贵于无过,而贵于能改过。”[7] (P. 975)反之,私念摒除,私“根一去”,良知内化,道德之根本确立,自觉自主,则一切“自将冰消雾释”。[3] (P.70)随他多少邪思枉念,良知“一觉,都自消融。真个是灵丹一粒,点铁成金。”[8](P.93)良知一觉,“譬之操舟得舵,平澜浅濑,无不如意,虽遇颠风逆浪,舵柄在手,可免没溺之患”。[9] (P. 1279)复得良知,“真是建诸天地而不悖,质诸鬼神而无疑,考诸三王而不谬,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知此者,方谓之知道;得此者,方谓之有德。……虽千魔万怪,眩瞀变幻于前,自当触之而碎,迎之而解,如太阳一出,而鬼魅魍魉自无所逃其形矣。”[10] (P.185)天下之事虽千经万典,异端曲学,只要在良知上下功夫,“一勘尽破矣。”[3] (P.71)虽千变万化,以至于不可穷究,只要良知内化,以“一念真诚恻怛之良知以应之,则更无遗缺渗漏者”。[3] (P.85)致良知实乃“孔门正法眼藏”,[10] (P.185)实乃“圣门正法眼藏”。[9] (P.1278)
道德内化最难之处在于去私、克私,在于处处去私,时时克私。克私去私的毅力来于立志,立大志、远志。立志、立大志是人内心对高远境界的坚定信仰和执着追求。有坚定信仰,即能为之不懈奋斗;能执着追求,高远信仰乃有可能实现。“夫学,莫先于立志。志之不立,犹不种其根而徒事培拥灌溉,劳苦无成矣。世之所以因循苟且,随俗习非,而卒归于污下者,凡以志之弗立也。故程子曰:‘有求为圣人之志,然后可与共学。’人苟诚有求为圣人之志,则必思圣人之所以为圣人者安在?非以其心之纯乎天理而无人欲之私欤?圣人之所以为圣人,惟以其心之纯乎天理而无人欲,则我之欲为圣人,亦惟在于此心之纯乎天理而无人欲耳。欲此心之纯乎天理而无人欲,则必去人欲而存天理。”[11] (P.259)志不立,则天下无可成之事。“今学者旷废隳隋,玩岁愒时,而百无所成,皆由于志之未立耳。”[7] (P. 974)立为圣之志,则“神气精明,义理昭著。一有私欲,即使知觉,自然容住不得矣。故凡一毫私欲之萌,只责此志不立,即此私便退;听一毫客气之动,只责此志不立,即客气便消除。”[11] (P.260)怠心生,责此志,即不怠;疏心生,责此志,即不疏;忧心生,责此志,即不忧;妒心生,责此志,即不妒;忿心生,责此志,即不忿;贪心生,责此志,即不贪;傲心生,责此志,即不傲;吝心生,责此志,即不吝。故“立志而圣,则圣矣;立志而贤,则贤矣。”[7] (P. 974)
良知自有,我与圣人同,不假外求,只需诚意。古今圣贤,初亦常人,只因修炼到全无一丝欲念,便成为圣贤。普通之人,由是信心大增,自卑心理,一扫而空,畏难心态,革除净尽。为尧为舜,成圣成贤,是一种至高的目标追求,是一种至高的精神境界。有了这种追求,就会孜孜不倦,生生不息;有了这种境界,就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良知”自有、“致良知”、“人皆可以为尧舜” 的学说,提升了人们道德内化的信心,增进了人们道德内化的动力。
参考文献:
[1] 礼记正义[M].十三经注疏[Z],下册.北京:中华书局,1980.
[2] 王守仁.大学问[A].王阳明全集[Z],下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
[3] 王守仁.语录二[A].王阳明全集[Z],上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
[4] 王守仁.语录一[A].王阳明全集[Z],上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
[5] 王守仁.文录五[A].王阳明全集[Z],上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
[6] 王守仁.外集二[A].王阳明全集[Z],上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
[7] 王守仁.续编一[A].王阳明全集[Z],下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
[8] 王守仁.语录三[A].王阳明全集[Z],上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
[9] 王守仁.年谱二[A].王阳明全集[Z],下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
[10] 王守仁.文录二[A].王阳明全集[Z],上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
[11] 文录四[A].王阳明全集[Z],上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