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渭,字湜之,号同野,约生于1514年,卒于1588年,贵州省思南府城内人。李渭于1534年(明嘉靖十三年)乡试中举。历任四川华阳县(今成都)知县,安徽和州(今和县)知州和广州高州府(今茂名县)同知。隆庆年间,调任云南省参政。1573年,升应天府(治所在今南京)中南户部郎。1574年,调任广东韶州(今曲江县)知府。晚年退职后回乡,在思南城东北中和山普济亭讲学。卒后,湖北麻城著名心学家耿定向为其墓碑题词:“明好学君子之墓”。[1](P136)明神宗赐联曰:“南国躬行君子,中朝理学名臣”。[2](P964)
李渭“从小得严父朝夕训导,读书勤奋,思悟举一反三”。[2](P964)他在父亲李富的督促下攻读《四书》、《五经》,不负重望,于1534年乡试中举并走上仕途。李渭一生从未真正拜王阳明或其弟子为师,但他却深受蒋信、湛若水、耿楚恫兄弟及罗汝芳等心学家的影响,即“渭之学基于庭训,切磨于武陵蒋信、黄安、耿定力(即‘理’,耿定向之弟),至滇与南城罗汝芳同官,其学益进”。[3](P288)李渭最终成为贵州阳明后学三大传人之一,成为阳明心学落户黔中后的硕果之一。1589年,郭子章官贵州巡抚时,撰写《黔记》六十卷,除列李渭于理学家传外,还撰有《参政李渭传》。他说:“王文成与农场诸生问答,莫著其姓名,其闻而私淑者,则有孙淮海(即应鳌)、李同野、马内江(即廷锡)。”[1](P130)李渭为王阳明私淑弟子,与孙应鳌、马廷锡同为贵州阳明后学三大传人遂成定论。
李渭一生受阳明心学的巨大影响,然而他继承了阳明心学时并有所突破,对阳明心学的传播和兴盛起了重要的推动作用。
第一,“求本心”反映了“心即理”的阳明心学本体论。
15岁时,李渭身患肺病,屏居小楼之上自习。“溽(rū:湿润)暑,散发箕踞(箕踞:指席而尘,随意伸开两腿,古时视为无礼)”。[3](P356)他的父亲知道后,就以《礼记》中的“毋不敬”三字警励他,于是李渭将此三字书于墙壁上,“目之以检束”。[3](P356)当春天到来之时,李渭“第觉妄念丛起,”[3](P356)心绪不宁。他的父亲又以《论语》中的“思无邪” 警励他。李渭亦书之于壁以自戒。这样坚持时间久了,妄念渐除,心绪安定了下来,专心于学问研究。李渭在楼上静修了许多时日,自认为在静坐之中恍惚似有所得,但一下楼与朋友交谈,楼上光景亦即消逝。李渭自认为这种现象是心学功夫不纯所致,“于是专求本心”。[3](P356)在未与人交际时,他反复体验“如何是本心”。在与人交际时,他又自问“本心是如何”。不论与人交际与否,他都紧扣“本心”进行求理的探索。在早年则为他日后心学理论的形成奠定了基础。
当李渭与蒋信、湛若水、耿定向兄弟及罗汝芳等心学家进行交往、切磋心学并受到巨大影响之后,他的心学更趋成熟,常说:“本体本无间断,学者不可在起灭上下功夫”。[3](P288)
第二,“必为圣人”目标体现了王阳明“立志为圣贤”的人生观。
李渭进入仕途后,在一次去北京的途中,路过湖北麻城县,拜访了泰州学派的重要人物耿定向兄弟。李渭与耿定向曾同游天台山,彼此切磋学问。耿定向论道时,将如何才能求得道概括成八句话:“近道之资,载道之器,求道之志,见道之眼,体道之基,任道之力,宏道之量,达道之才。八者阙一不可”。 [3](P356)李渭回答说:“渭于八者,独愧见道眼未醒耳”。 [3](P356)之后不久,李渭即雕刻了“必为圣人”四字于木上,随所居“毋意轩”悬以自励,将此作为人生目标,他的求道之心越来越强烈。
李渭尝曰:“孔子毋意。”[3](P356)他“日夜千思万索,亦是毋意知毋,”[3](P356)认为只有自己的“意”才是本源,自己的心有着圣人一样的良知。因此,他将自己的居所命名为“毋意轩”,随时随地以“圣人”来要求自己。
李渭的“必为圣人”目标体现了王阳明“立志为圣贤”的人生观,也是他对阳明心学的“人皆可以为尧舜”的信奉和实践。
第三,李渭提倡“明道”、“不欲”与“存天理,去人欲”有异曲同工之妙。
王阳明针对明中叶理学界趋功利,造成理学空疏,统治腐败,人民生活穷苦的状况,提出了“存天理,去人欲”,要求从皇帝起至上而下要窒“欲”来扭转风气,减轻人民负担,以达万世太平的理想。
李渭在乡试中举后,“萧然布素”,[3](P356)依然过着俭朴的生活。但因出外做官,李渭早年静坐求心的功夫已无法继续,于是他开始寻找新的研究途径,通过对《孟子·伊尹耕莘章》的温习,悟出了“尧舜君民事业,自一介不取”[3](P356)的道理,认为道德修养之道,不在于外功名事业去静坐修习,而在于日用事业中,具有不是应得则“一介不取”之念,尽力克制私欲,不生一点非分之想,做到“人一己百,人十己千,如此用力,实无纤毫人力”。[3](P356)在克己、“不欲”上下功夫,无疑是与王阳明提倡的“去人欲”是一致的。
受到王门弟子的影响后,李渭一生着力躬行,在为官过程中,不仅自己力行,还要求属下也要“明道”、“去欲”而为民。他在任廉州公署时,一次夜梦三蛇缠身,用杖挥之,蛇乃走。次日就有合浦县官吏送来美珠,化州、吴州官吏送来金银。李渭则一一拒之,且笑曰:“三蛇梦破矣。金珠非宝,固吾人蛇蝎哉”。[3](P356)他把金银珠宝视为害人之蛇蝎,可以见其自警力之深。
1574年,李渭在广东韶州任知府期间,当地一些居民尝聚而为盗,盗警频繁。李渭召集全署幕僚训示说:“夫子告康子‘不欲’二字,千古弥盗之本,倘多欲则身为溪壑,竭民膏民脂不足以填,百姓安得不盗?弥山中盗易,弥心中盗难”。[3](P356)李渭敢于自责,勇于道破个中情由,使听者皆悚然震动。他的这番话不就是王阳明的“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的翻版吗?李渭强调民之聚而为盗,与官吏过分贪婪密切相关,认为克制官吏心中的过分私欲,减少对人民的骚扰,才是弥盗的根本办法。他在日记中写道:“道不明则仁体裂,天地闭。惟是念在民,使同归蔼然一体,吾之原也”。[1](P128)即李渭主张“明道”、“不欲”、仁而为民,这与阳明心学“存天理,去人欲”是完全一致的。
第四、李渭的“以行为先”的认识论对阳明心学“知行合一”有所突破。
阳明心学的认识论是“知行合一”。 王阳明认为“知之真切笃实处即是行,行之明觉精察处即是知”。[4](P4)而李渭著《先行录问答》,直接标榜“先行”,比王阳明则更进一步。他认为“学是学,此不学,虑是虑,此不虑,知得不学、不虑脉路,任人只管学、只管虑,都是不学、不虑。”[3](P356)所以应“以行为先”,这是针对当时人之暝眩,而破除空话虚语,重实理实事的,从而决定李渭一生着力“躬行”的特点。
清朝思南知县俞汝本在《王文成公生日祝田记》中写道:“且李同野先生独非此邦人乎?其学以毋意为主,其功以先行为归。”[3](P415)也说明李渭并不只是简单地受阳明心学的影响,他强调“以行为先”,这是对“知行合一”有所突破。
第五、李渭着力“躬行”,以求达到“常清常明”反映了“事上磨练”的阳明心学方法论。
邹元标与李渭谈论道学方法时,有过这样的话:“子知先生之学,则予昔日之未以子躬行为是,今已先生躬行为正”。[1](P130)以及明神宗的赐联都体现出李渭一生的心学特点是“躬行”。
李渭早年主要采用静坐求心的方法,因他外放做官而无法继续这样做。他便积极寻求新的途径,悟出“一介不取”,提倡“明道”、“不欲”,并在实际行动中一生着力“躬行”。而李渭在形成重行、“以行为先”的思想特点的过程中受到了王门弟子的巨大影响。
1539年,蒋信来贵州任提学副使,李渭亲往拜谒。向蒋信陈述他当年楼上楼下光景,蒋信指出说:“楼上是假,楼下与朋友笑谈才是真。”[3](P356)其意为:李渭当年在楼上的恍惚呈露是一种假象,而楼下与朋友交谈才是真功夫,要在事上磨炼来求“本心”、“毋意”。随后李渭又谈到“一介不取”的体会时,蒋信说:“此犹然楼上意思在,硁硁(kéng坑:击石声,指浅见固执貌)然小人哉。”[3](P356)指出“一介不妄取”也是在意念中起灭,仍然是小人之学。李渭非常惭愧,自己辛苦十多年的学问却成为“硁硁小人”。这次谈话对他的震动很大,自觉面红耳赤,背汗淋漓,对他“以行为先”的认识论和一生着力“躬行”道学的方法论的形成起了直接的催生作用。
之后,当李渭任云南参政时,罗汝芳为云南屯田副使。李渭与之切磋学问,他将自己的道学逐渐与罗汝芳的融合起来,体会到“本体本无间断,学者不可在起灭上下功夫” [3](P288)的道理,自言:“予昔日工夫,亦有起灭,自得近溪力,自是欲罢不能。”[3](P288)说明李渭受到阳明心学的影响越来越深。李渭在云南时,其道学日趋完善、成熟。而“滇人学者谓近溪(即罗汝芳)好谈性命,同野则一意实践,其俎豆同野犹愈于近溪。”[1](P129)说明了李渭一生着力“躬行”的特点。
李渭信奉:“君为尧舜之君,民为尧舜之民,其责在我,故欲复尧舜之治。”[2](P964)他一生“居官清慎”[3](P288),体恤民情,实心实意为民办实事。在云南任参政时,李渭曾组织修筑水利工程,引松溪之水灌溉良田万余亩。一次,普宁、安宁二卫城发生大瘟疫,身为参政的李渭,除了积极请医为患者治病外,还为死者募捐棺材,卫所内外军民都以此称先生(指李渭)“仁慈”,李渭的“躬行”特点表现无遗。
李渭一生还勤学不止,学而善思。在政务之外,李渭还坚持讲学传道,笃行。他说:“浮云人间作雨,天上常清常明。狂风江中作浪,流水不增不灭。知得常清常明,不增不灭方者,可与学矣。”[1](P129)意思是要有道德学问象流水一样不增不灭、清澈透明的人,李渭才可以与之学习,其实也反映李渭自己之学力求“常清常明”。郭子章游思南中和山寺时,曾《题中和山寺壁·追忆李同野先生》于墙壁之上,在诗中以“洁比河东会稽”[1](P139)对李渭的德行文章给予了很高评价,从侧面体现了其“常清常明”的特点。
第六、李渭与阳明心学的传播。
李渭作为黔中王学三大传人之一。对阳明心学在贵州、云南等地的普及和传播起了重要的推动作用。他一生除了自己勤学不止,学而善思之外,还“无日不以讲学为事,”[1](P131)李渭无论是出外为官还是在晚年退职回乡后,他都坚持讲学传道,所住之处诵学不止,平生以讲学为乐事,深为其弟子及乡亲所敬佩。
自从李渭乡举之后,跟从学子日益增多。他在其家乡思南讲学,远近闻名,连江西等省的学子都慕名而来。李渭的学生中最出名的有赖嘉谟、徐云从、冉宗礼、胡学礼、田惟安等人。其中如赖嘉谟,江西万安人,随父到思南,拜李渭为师,后来中了进士,官到四川左参政。徐云从,亦为江西人,早年曾师从唐荆川、罗汝芳学习,后闻李渭在黔中兴学,就负笈而来,向李渭求学,“觉天下文人学士,皆不如渭笃实,故终身不忍离去”。[2](P964)至于思南本地人从学于李渭的则更多,如冉宗礼、胡学礼、田惟安及李渭之子李廷谦等等,其中以冉宗礼、胡学礼最能继李渭讲正学。他们都以李渭为榜样,为政以廉洁著称,居家则简朴淡薄,笃志于学,为乡人所称颂。
郭子章在追忆李渭诗中写到:“文物依稀荆楚北,声华馥郁夜郎西。”[1](P139)认为李渭的道德文章简直可以和王阳明诸弟子相媲美。李渭的门人萧重望在撰写的《李先生祠记》中说:“贵筑之学倡自农场,思南之学倡自先生,自先生出而黔人始矍然悚然知俗学之为非也。”[3](P369)将开启思南阳明心学的传播之功归于李渭,对他给予了很高的评价,说明了李渭对思南之学的兴起做出了的不可磨灭的贡献,对阳明心学在贵州的传播和兴盛立下了汗马功劳。
当时阳明弟子邹元标非常赞赏李渭之学。在邹元标被贬官贵州都匀卫期间,他与贵州阳明后学孙应螯、马廷锡、李渭的关系甚密,经常有学问的沟通和交往,还曾为李渭的《先行录问答》作序,在序中指出李渭心学的特色是“学贵修行”。[1](P130)邹元标在都匀讲学,常举孙应螯、李渭的事迹为例,“以示圣人为必可学”[5](P37)。这足以看出邹元标对二人是非常器重的,也说明李渭的影响不仅在思南,而且在贵州其他地方也有较大影响。
李渭之学在云南也有很大的影响,“滇人学者谓近溪(即罗汝芳)好谈性命,同野则一意实践,其俎豆同野犹愈于近溪。”[1](P129)李渭在云南的影响比罗汝芳的影响还大。
总而言之,李渭作为王阳明的私淑弟子,是阳明心学在贵州落户后的硕果之一。他一生受到了阳明心学的巨大影响,而他在继承阳明心学的同时也有所突破。他的“求本心”反映了“心即理”的阳明心学本体论;“必为圣人”目标体现了王阳明“立志为圣贤”的人生观;“以行为先”的认识论对阳明心学的“知行合一”有所突破;他提倡“明道”、“不欲”与王阳明“存天理,去人欲”有异曲同工之妙。他一生着力“躬行”,以求达到“常清常明”反映了“事上磨练”的阳明心学方法论。此外,李渭一生都坚持讲学传道,对阳明心学在贵州、云南等地的传播和兴盛起了重要的推动作用,有着较为深远的影响。
作者:任清平,贵州师范大学历史与政治学院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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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关贤柱点校,莫友芝等编.黔诗纪略[Z], 第3卷.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93.
[2] 思南县志编纂委员会办公室.思南县志[M].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92.
[3] 思南县志编纂委员会办公室.思南府·县志[M].贵州华泰因印刷厂印装,1991年.
[4] 王阳明.答顾东桥书[A].王文成公全书[Z], 第2卷.见四部丛刊第257册.上海:上海书店,1989.
[5] 冯楠总编.李渭[A].贵州通志·人物志[Z].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2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