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阳明龙场悟道内涵
杨德俊
阳明心学是研究人们心灵的学问,其内涵非常丰富。它的产生,是处在明朝统治由昌盛转为衰颓的时代,社会矛盾十分尖锐激化,统治阶级腐败不堪,皇帝荒废政事,淫乐嬉游,大权旁落宦官手中,刘瑾等专横擅权,王公勋戚带头侵夺民产,致使河北、河南、山东、山西、湖广、江西、福建等地农民反抗及乱事频繁不断,藩王朱宸濠又起兵争夺皇位,整个明王朝政局非常混乱,已经是内外交困、岌岌可危。王阳明感到“今天下被颓风靡日已久,何异于病革临绝之时”。而当时的社会思想领域,作为官方哲学的程朱理学,不能为明王朝注入新的活力。其学说当时有人认为是“务外遗内,博而寡要”,已日趋“支离决裂、繁琐迂腐”,造成道德修养之弊病,成为束缚广大人民的精神枷锁。除应付科举考试外,失去了向前发展的生机和活力,也失去了维系人心教化的作用。也就是说程朱理学只注重理论,不重视行动,有不少弊端。这时作为封建统治王朝官员的王阳明认为,要维护封建专制制度,以挽救明王朝已经出现的危机,必须要培养人们良好的道德品质和道德行为,改变社会道德风尚。
因此,创立一种新的学术思想,激活和发扬孔孟程朱理学,以及陆九渊心学,是王阳明思想发展的必然趋势。万历十二(1584)年十一月,内阁大学士申时行、御史詹事讲等上疏阳明从祀孔庙中,圣旨曰:“王守仁学术原与宋儒朱熹互相发明,何尝因此废彼。”说明阳明心学与朱熹理学思想是互相发明,阳明并不反对朱熹的学说。他曾作《朱子晚年定论》对朱熹的学说加以肯定。阳明心学是应时代需要而生,目的是指明当时社会前进方向,为了挽救世道人心。因此他一再强调,他所说的“知”,是“知理”“知性”“知心”。而这个心则是“扪心自问”的那个心,也就是孟子所说的是非之心、羞恶之心、恻隐之心、辞让之心。
心即理
心即理,这不是王阳明的独特创见,是继承中国传统的儒家学说而得来的。其一是来源于孟子的性善论:“人性之善也,犹水之就下也,人无有不善,水无有不下。”“人之可使为不善,其性亦犹是也。”阳明承接了孟子性善论的看法,所以亦有“性无不善,故知无不良”“无善无恶者,理之静;有善有恶者,气之动。不动于气,即无善无恶,是谓至善”等。其二是来源于唐朝大照和尚李慧光《大乘开心显性顿悟真宗论》中的“心是道,心是理,则是心外无理,理外无心,心能平等名之为理”。其三是来源于宋朝程颢的“心是理,理是心”。陆象山的“人皆有是心,心皆具是理,心即理也”。其四是宋末元初高僧祖钦禅师的“理即心也,心即理也”。由此可见,王阳明是扩展“心即理”的内涵,并不是创立“心即理”的说学。
王阳明对“心即理”有多种不同的表述方式,如:“心即理也。天下又有心外之事,心外之理乎?”“都只在此心,心即理也。此心无私欲之弊,即是天理,不须外面添一分。”“心即理也,无私心即是当理,未当理便是私心。”“心之本体即是天理,体认天理只要自心地无私意。”“良知是天理之昭明灵觉处,故良知即是天理。”“天理即是良知。”“此心在物则为理”等。《年谱》中载龙场悟道时情景:“忽中夜大悟格物致知之旨,寤寐中若有人语之者,不觉呼跃,从者皆惊。始知圣人之道,吾性自足,向之求理于事物者误也。”这里说的是“吾性自足”。阳明又说道:“心即性,性即理。”“心之体,性也,性即理也。天下宁有心外之性?宁有性外之理乎?宁有理外之心乎?”“心之本体即是性,性即是理。”“天下无性外之理,无性外之物。”所以有专家说王阳明在龙场悟道的是“性即理”,而非“心即理”,应该是“性即理”。但早在程颐、程颢两兄弟,朱熹都谈过“性即理”,朱熹从理与气的关系上,对程颐的“性即理”作了论证和发挥。
这是有道理的。王阳明所说的心,是本心、天心、道心,他所说的理,是吾心应事接物之理。应事接物之理乃是道理,亦即吾心良知之天理。心为天心、道心,即良知,理为天理、道理。心即理与良知即天理相通。
简单地说,“心即理”是指心就是理,理就是心。即是心离不开理,理融合于心。心理合一,不可分离。心即理包括了伦理和物理,万事万物均是如此。心是指人的头脑对于客观物质世界的反映,是感觉、思维等各种心理过程的总和。理指伦理和物理,伦理指纲常伦理,即道德规范,道德准则。物理指事物和器物的道理(内在规律)。物理离不开主体认识,离开认识主体去寻求物理,这样的物理是不存在的。同样,离开物理来讲认识主体,这样的认识主体也是不可理解的。心是思维器官,是耳目口鼻等感觉器官及身体四肢活动的支配和主宰者,也是一切认识的基础。心是使感觉器官目视、耳听、嘴言、体动,能指导规定视听言动的方向。心、身是相互联系、彼此依存的,心支配身,心物相接。心感应物而肢体发于用,物应心中而用复令其肢体。心之本体是把心看成体,把理看成用,即把理看成是心本体的流行发用,正如水源必发为流一样,体用一源,源流一体,心和理是名异实同。理即心之条理,是心感应到物所表现出来的条理,即心体流行发用的条理。心是具有意识活动的精神实体,条理是指心在意识活动中所必须遵从的道德律令,道德法则。由此可知“心即理”就是说“万事万物的本原,就是做人的道德准则和事物的内在规律”。“心即理”与现在所提倡的“以人为本”有相通之处。“心即理”主要是尊重人性,倡导尊重人的价值与尊严,提倡个性解放,强调个人的主观能动性。
“心即理”可以简单地这样理解,心即是良心、好心、道心,俗话常说良心是根本。理即是道德伦理,一切事情只要按良心、好心去做,就符合道德规范,道德准则,就会被大众认可,接受。
知行合一
知行问题是一个古老的哲学问题,在《尚书·说命中》里有“知之匪艰,行之惟艰”的记载,它是在春秋时期就已流行的一句哲理成语,主要是说人们认识一件事情,懂得一个道理并不困难,困难的是把它付诸实行,把主观认识变为客观实践的活动,即是“知易行难”。我国历代思想家对“知行先后,知行轻重,知行难易,知行分合”多有不同的论述,由于所处时代和阶级观念不同,他们的主张亦不相同。孔子主张“知轻行重,知行分离”;孟子主张“知先行后,知行分离”;老子、庄周主张“不行而知,知行分离”;董仲舒主张“知先行后”;程颐主张“知先行后,知重行轻,行难知亦难,能知必能行”;朱熹主张“知先行后,知轻行重,知行相须并发”;王阳明主张“知行合一,知行并进”;王夫之、颜元主张“行先知后,行可兼知”;魏源主张“行而后知”;谭嗣同主张“贵知不贵行”;章太炎主张“行而知之”;孙中山主张“知难行易,行先知后,知行分任”;毛泽东在《实践论》中,把知和行的关系看成是认识和实践的关系,主要论述即“通过实践而发现真理,又通过实践而证实真理和发展真理。……实践、认识、再实践、再认识,……我们的结论是主观和客观、理论和实践、知和行的具体的历史的统一”。他认为“这就是辩证唯物论的知行统一观”。但只有王阳明的“知行合一”独树一帜,影响深远,蜚声海外,具有非常突出的地位,倍受中外学者的推崇。
阳明的“知行合一”说是建立在“心即理”基础上的,是他“心学”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他主要是对“知先行后,重知轻行”的学风表示不满,认为这种学说在理论上失却了“知行本体”,在实践上有可能流入“终身不行,亦遂终身不知”的大病痛。又针对当时的士大夫们,口言人义、笔写道德,但在心里,实际上常常违犯仁义、背离道德,口上说公、心里想私,嘴上言义、心里欲利,人前一套、背后一套,明里是人、暗里是鬼,言行不一、知行分离,在这样的情形下,提出“知行合一”的。很大程度是针对明代中期社会世风不古,思想虚伪颓靡的状况下,强调道德修养的自觉性提出的,出发点是为了挽救明代的封建纲常伦理。这里的“知”主要指道德意识和纲常伦理,“行”主要指实践履行,“知”是道德意识和道德修养问题,也包含知识,“行”是从意念发动处开始的各种活动,包括心理活动与道德践履及客观上的实际活动。知行是同时进行的,不分先后,不分轻重。如见好色时,已自好了;闻恶臭时,已自恶了;知痛,必已自痛了;知寒,必已自寒了;知饥,必已自饥了等。知行是分不开的。“知行合一”主要是指道德意识和道德行为的合一并进。
王阳明对“知行合一”的论述很多,如“知是行的主意,行是知的功夫;知是行之始,行是知之成。若会得时,只说一个知已自有行在,只说一个行已自有知在”。“知之真切笃实处即是行,行之明觉精察处即是知,知行功夫本不可离。只为后世学者分作两截用功,失却知行本体,故有合一并进之说”“知至者,知也;至之者,致知也。此知行之所以一也”等等。
怎样才是知,怎样才是行呢?王阳明说“知是行的主意,行是知的功夫;知是行之始,行是知之成”。即是“说道德意识是道德行为的指导(打算),道德行为是道德意识的实践(手段);道德意识是道德行为的开始(发端),道德行为(实践)是道德意识的完成(结果)”。只有将道德意识付诸道德践履,落实在“行”上,才是体认良知活动的最终完成。“知之真切笃实处即是行”,这里的“真”是指本原,即精神实质,“切”是指切合实际,“笃实”指扎实透彻,就是说“知到精神实质处、切合实际处、知得扎实透彻就是行”;“行之明觉精察处即是知”。这里的“明”是指清楚深刻,“觉”是指觉悟明了,“精察”是指精细明察,就是说行到清楚深刻处、觉悟明了处、行得精细明察就是知。知与行是“知中有行,行中有知”,互为条件、互相包容,相与一体、彼此完整无间。
王阳明说:“我今说个知行合一,正要人晓得一念发动处,便即是行了。发动处有不善,就将这不善的念克倒了。”就是说:当我们的大脑、心里在思考问题的时候,行就开始了,我们的大脑想问题、心里在思考问题,即是知的开始,也就是行。简单地说:“知中有行、行中有知,即知即行、知行并进。”这就是“知行合一”。知是道德之知,良知之知,其中包含知识,但并不是知识之知。
本文转载于杨德俊编著《王学之源》,贵州大学出版社 2016-09。
来源:阳明文化数字博物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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