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日报》丨国学:先秦礼乐文明的传承和发展 早期经典与中华民族文化主体性 礼乐辩证法

发布时间: 2024-11-09 浏览次数: 22

 

先秦礼乐文明的传承和发展

作者:杨赛

  先秦礼乐文明是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基石。黄帝制作《云门》《大卷》《咸池》,为中华礼乐文明奠基。喾制作《五英》,将礼乐与行政联系起来,依时节进行常态化、规范化祭祀。周公集历代先王礼乐之大成,制作大型宗庙乐《大武》,表现周初的武功与文治。周的诗乐文化十分发达,以诗乐化性化俗,取得了显著成效。先秦时期制作和保存了大量乐舞,到西周时形成了比较完备的礼乐体系。秦、汉以来,历代统治者都没有放弃复兴礼乐的努力,礼乐文明在中国土地上生根发芽,渗透到中国每一片乡土中,持续影响到当代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是中华文明独特的标识。

黄帝创建中华礼乐文明

  礼乐的起源与意义,是中国传统文化的核心命题。《礼记·乐记》:“圣人作乐以应天。”早期礼乐表现人类对天神的敬畏、崇拜与感恩。礼乐由天神崇拜进而发展到揭示天道与天理。《礼记·乐记》说:“好恶无节于内,知诱于外,不能反躬,天理灭矣。”礼乐内化为人的德性,变成人类内在的自觉要求,疏导情感、提升认识,强化族群间的认同感和凝聚力。《礼记·乐记》:“礼乐偩天地之情,达神明之德,降兴上下之神,而凝是精粗之体,领父子、君臣之节。”礼乐思想和礼乐体系,最终成为中国核心的价值和制度,是中国社会长期维持稳定的基础。《礼记·乐记》:“揖让而治天下者,礼乐之谓也。”

  最早的音乐,是表现天神崇拜的。《礼记·乐记》说:“乐由天作。”“乐者敦和,率神而从天。”《通典》传说伏羲作《扶来》或《立本》、神农作《扶持》或《下谋》、少皞作《大渊》。这些乐舞,与当时人们的劳动、生活、宗教、巫术关系密切。

  黄帝集上古乐舞之大成,制作《云门》《大卷》《咸池》三种乐舞。《云门》为文乐,表现黄帝出生时天上有祥云,黄帝有很好的福气,能够统治诸部落,并依云分类治理。《大卷》为武乐,表现黄帝战功赫赫,战时用来鼓舞士气和震慑敌方。《咸池》为文乐,表现黄帝仁慈,安排百姓食用,深得民心。据传,黄帝还发明律吕,铸造乐钟,初创了以听觉图腾为基础的礼乐体系,是中华礼乐文明的奠基人。

  颛顼效法黄帝乐理制作《承云》乐舞,大大丰富了器乐表现力。喾将先王之乐的精神提炼为“中”,运用宫商角征羽五声音高理论,标志着乐理论体系逐渐独立。

  尧初制《大章》乐舞,彰显黄帝、颛顼、喾的治道和自身的合理性。尧将农业生产、社会治理、礼乐祭祀三者紧密结合,努力构建礼、乐、刑、政四位一体的体系。后来,尧增修《大章》,宣扬尧平章百姓的政绩。《大章》不断丰富和发展,反映了礼乐从崇天德到崇地德到崇人德、从敬先王到敬人王,不断完善。

  舜的音乐活动贯穿其政治生涯全过程。舜摄政之初,请质制作了《九招》《六英》《六列》,践行先王之道,学习先王之乐,团结先王之臣,最终保住继位权。舜即位后,命禹制作《韶》,仿效先王之乐,以延续先王之政、统率先王之臣。《韶》的表演者头上插着鸟毛,身上披着兽皮,边走边敲击石磬,用人声模拟鸟兽的叫声,绕着辟雍学宫表演。舜又命禹制作《九招》,共有九个乐章,向历代先王汇报政绩。舜还制作了《南风歌》,宣扬自己的孝道和政绩,开创了弦歌治国的模式。舜命禹摄政时,制作了君臣相和的《卿云歌》,明确了元首充分授权、臣工各担其责的治理模式。舜健全了音乐制度,设立掌管音乐的机构乐正,任命音乐官员夔,将乐广泛用于祭祀神明、封赏诸侯、教育士子、镇服蛮夷等领域。舜通过礼乐实现了垂拱而治。周武王封舜之后于陈,《韶》乐得以传承。孔子到齐国时,还听到了《韶》乐。

  禹在舜朝即主持制作《韶》乐,积累了威望。即位之初,禹延续了舜禘、郊、祖、宗四种祭祀制度,努力实现道统与血统的统一,有利于统治权的稳定交接。禹命皋陶制作《大夏》,弘扬历代先王的功德,团结各大宗族势力,巩固了执政地位。禹取得较好的政绩后,命皋陶增修《大夏》,扩充至九个乐章,也称《九夏》,宣扬禹治水的功绩,并实施礼乐教化,树立个人权威。周武王封夏之后于杞地,夏乐得以传承。

  商自契以来,就形成了祭祀祖先的传统。汤集历代祭祖礼乐之大成,制作祭祀契和配祀相土的礼乐。这些礼乐仍有很少一部分保存于《玄鸟》《长发》。汤建国伊始,初修武乐《大获》,展现汤的赫赫武功。《大获》亡佚,《长发》祀汤享神初献、亚献、终献乐章部分遗存。汤的统治巩固后,增修文乐《大护》,以宣扬德政,笼络百姓,吸引方国归附。《大护》亡佚,汤孙太甲祀汤,作《那》乐章。《那》可分为迎神、享神、送神三部分。商祀太戊作《烈祖》乐章,也可分为迎神、享神、送神三部分。商祀武丁作《玄鸟》《殷武》乐章。商纣坏礼乐,兴淫乐,遂成亡国之音。周武王灭商,商族在宋地用《桑林》奉商祀。孔子七世祖正考甫从宋地采得《商颂》十二篇献给周太师。《商颂》后来失佚七篇,孔子编订《诗经》时,只录入《商颂》五篇。《商颂》主要颂扬契、相土、汤、太戊、武丁等的功德。

周集礼乐文明大成

  周公在还政于周成王之际,集黄帝、尧、舜、禹、商等历代先王礼乐之大成,主持制作了大型宗庙乐《大武》,表现周建国初期的武功与文治。《大武》有舞队、鼓队和歌队,舞场坐北朝南,为长方形,纵向置五个舞表。《大武》的舞义、舞位、舞容与舞诗较完整地记录在《礼记·乐记·宾牟贾》中。《大武》为武乐,表现周的赫赫武功,盛威于中国,取得了良好的教化效果,确立了后世宗庙礼乐的规范。

  周构建了颂、雅、风诗乐体系。周传承了《夏颂》和《商颂》,制作了《周颂》和部分《大雅》,歌颂周历代先王、周文王、周武王的功德。周在继承尧、舜燕乐的基础上,制作了《小雅》和部分《大雅》。周收集尧、舜以来各宗族老百姓的古老民歌以及周各地遗民的新民歌,辑成《风》。周将诗乐与礼制相配合,实践与理论相配合,创立新的乐制,制造新的乐器。周诗乐表演,以器乐开场,由起鼓开始,以铙乐收场,整齐划一,声音雅正;声乐继之,以拊开始,以雅结束,歌者唱颂《颂》与《大雅》,歌颂先王的功德和训辞。声乐与器乐密切配合,以声歌、丝弦、吹管为主,有工歌、笙奏、间歌、合乐四种形式。周诗乐体制包含乐教、乐音、乐器、乐舞等职部。周诗乐表演与礼紧密结合,寓意君臣之教、父子之教、上下之教。《风》反映各族老百姓的真实情感,周据以考察百姓意愿与官员政绩的依据。东周春秋末期衰弱,诗乐流失严重,孔子对周诗乐做了整理,形成了《诗经》乐谱。周诗乐记谱法应为声曲折谱。周诗乐在不同的礼仪场合展演,陶冶情操,教化风俗,规范行为,统一思想,获得了老百姓的支持,大大巩固了周的统治基础,维护了周政权的长期稳定。

  周诗乐要求歌者不断提升德性,歌者的学识与品行要和言者(先王、贤者)相匹配,贴切表现诗乐中的情感与精神,在感动自我的基础上感化他人。歌者要做到直己和动己。直己,是讲歌者要将言者(先王、列祖、贤臣)的德性融入自身,再自然地表现出来。动己,是讲歌者被言者的德行所感动,感动自己,然后感化他人。《周颂》歌颂历代先王,主要是周文王、周武王的功德,歌《周颂》者要宽静而柔正,有最高的德性,发出的德音,与言者的德行相匹配。《大雅》歌周文王、周武王、周宣王,周厉王、周幽王的事迹,歌颂对象都有盛德,歌《大雅》者要见识广博,思想通达,崇信周文化。《小雅》多为君王宴请群臣、使臣,兄弟、故旧等场合表演的诗乐,歌《小雅》者要努力培植周礼的核心价值,确立君臣之间、群臣之间、父子之间的相处准则。歌《国风》的德性要求比歌《周颂》《大雅》《小雅》要低一些,歌《国风》者要正直而静、廉而谦。《左传·襄公二十九年》对诗乐德性、特别是歌《国风》的德性做了补充和丰富。歌《国风》者要贴近当地风俗传统,对当地老百姓的生活境遇深切同情:歌《周南》《召南》者要勤劳而不埋怨;歌《邶风》《鄘风》《卫风》者要忧虑家国、不使家国陷入困境;歌《王风》者要思念故土而不惧未来;歌《郑风》者要纤细柔弱、饱含对亡国同胞的怜恤与同情;歌《齐风》者要有大国风范与信心;歌《豳风》者要愉快而不放纵;歌《秦风》者要有胸怀天下的大格局;歌《魏风》者要大气而委婉、简要而易行;歌《唐风》者要深忧远虑,深得尧的遗风;歌《陈风》者要哀婉悲切,深得舜的遗风。《商颂》保留了五代先王遗留的礼乐,歌《商颂》者要处事果断、待人仁义。周集成了黄帝以来的上古先王颂,辑录于《齐颂》中,歌《齐颂》者要温良、果断。

  周实现了礼乐由崇德向治心的重大转变,通过诗乐对表演者、接受者实施教化。周实施多层次、多角度的礼乐教化,使人和敬、和顺、和亲。诗乐可以明心见性,使人感知自己情绪的变化,再实施积极的干预、调节与提升。诗乐可以培植百姓的善心,养成人们和平、中庸、稳定的德性。诗乐使人温柔敦厚。诗乐的表演者必须自觉优化情性,不断提升德性,以与诗乐相适用。《周颂》化性以中和,《商颂》《齐颂》化性以勇义,培养君子之德,提倡君子之风,引领良好的社会风气。《礼记·乐记》将以风化性分为六种情况:其一,国君昏聩,国力衰微,音乐低沉悲伤,亡国之音使人性情忧郁;其二,国君英明宽厚,国家殷富,音乐舒缓,治世之音使人性情安逸;其三,国君奋发有为,国家积极向上,音乐催人奋进,治世之音使人性情刚毅;其四,国君廉直刚正,国家风清气正,音乐庄严矜正,治世之音使人性情肃敬;其五,国君宽厚仁慈,音乐洪润流畅,治世之音使人性情慈爱温婉;其六,国君放纵淫乱,音乐萎靡不振,乱世之音使人性情淫乱。好的风教化人民养成康乐、刚毅、肃静、慈爱的德性,差的风则使人民养成忧虑、淫乱的德性。周以诗乐化性,进而化俗,构建立体的教化体系,从而实现社会的长治久安。

  周用诗乐代替舞乐作为教化风俗的主要方法,取得了显著成效。诗乐可以引导正确的感官,引导正确的认识和行为。诗乐可以使人认识到自己的情绪和情感,养成顺气与和气,培植稳定优良的德性。诗乐可以调和夫妻间的关系,实现男女的和谐;可以调整君臣间的关系,实现上下的和谐。诗乐通过从上至下的风和从下至上的谏来教化风俗,使小的风俗统合为大的风俗,旧的风俗转化为新的风俗。跟礼制、法制和行政相比,诗乐更深入人心、更稳定,是更好的教化手段,历经五千年浸润,为中华民族共同体形成和发展提供了深沉而持久的强大动力。

(作者:杨赛,系上海音乐学院研究员)

 

早期经典与中华民族文化主体性

作者:陈景春

  文化主体性集中体现人在文化活动中的自觉意识和自主立场。从上古五帝时代产生《易》,到孔子创私学修“六经”,再到“六经”之教发展为经学,“六经”作为中华文化早期经典,不断规范中国人的知识和思想,塑造中华民族文化信仰、思维习惯、道德准则、言语行为,奠定中华文明独特的精神标识。建设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要牢牢把握“两个结合”,推进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时代化,发挥早期经典的文化实践价值,巩固文化主体性。

早期经典是文化主体性的基石

  “经典”是指具有典范性、权威性因而流传久远的作品。中国最早的文献是“六经”,即《诗》《书》《礼》《乐》《易》《春秋》。关于《易》的产生,古有“人更三圣,世历三古”(《汉书·艺文志》)的说法,说明《易》的产生可以追溯到五帝时代,经历了伏羲造八卦、周文王和周公重为六十四卦、孔子作十传等三个阶段。《尚书》是中国最古的记言的历史,其中一些篇章,可追溯到唐尧、虞舜时代,比如《尧典》,“学者多称五帝,尚矣;然《尚书》独载尧舜以来”,成书始于殷代、止于西周。《春秋》是记事史书,记载了东周前期重大的历史事件。《诗》的文本起于西周初年,原为仪式之歌,成于瞽蒙之手。《乐》本质上是祭祀之乐,据说成于周公,后亡佚。《礼》源于祭祀,有周公或孔子编纂之说。现有文献表明,在西周时代,“诗”“书”“礼”“乐”已经成为贵族教学的中心内容,“中国以诗、书、礼、乐法度为政”(《史记·秦本纪》)。孔子打破贵族垄断文化教育的传统,创立私学,修《诗》《书》,定《礼》《乐》,序《周易》,作《春秋》,以“六经”设教,“《礼》以节人,《乐》以发和,《书》以道事,《诗》以达意,《易》以神化,《春秋》以义”,开创了经典时代。

  “六经”作为早期经典,是中华先民智慧的结晶,是中华民族文化心理的集中体现。从孔子以“六经”设教,到“六经”之教成为经学,早期经典成为中华文化之源,成为集体记忆和文化基因之根,在长期的社会实践中塑造了具有鲜明民族特色的文化认知、价值观念和伦理规范,产生并丰富了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中的诸多重要元素,《礼记·礼运》天下为公、天下大同的社会理想,《尚书·五子之歌》民为邦本、为政以德的治理思想,《春秋》九州共贯、多元一体的大一统传统,《礼记·大学》修齐治平、兴亡有责的家国情怀,《周易·象传》厚德载物、明德弘道的精神追求,《尚书·大禹谟》富民厚生、义利兼顾的经济伦理,《周易》《礼记·中庸》天人合一、万物并育的生态理念,《礼记·中庸》执两用中、守中致和的思维方法,《左传》讲信修睦、亲仁善邻的交往之道等,这些元素共同塑造出中华文明突出的连续性、创新性、统一性、包容性、和平性等,形成中华民族的精神标识和情感纽带,成为文化主体性的基石。

以早期经典巩固文化主体性

  从文脉传承的视角透视经典。早期经典的形成,内容丰富,视野宽广,凝聚了不同区域、不同时代人的智慧,有学者研究,其经历了由仪式文本到意义文本再到德教文本(经典)的过渡。这一过程体现了从天命尊神到世道人伦的转化,从天人关系制度到人文礼仪规范的转变。这是对普通典籍加以选择的过程,贯于其中的标准主要是“咨政”“修身”,比如《周易》之乾、履、谦等卦,提出“终日乾乾”“履道坦坦”“鸣谦劳谦”的修身之要,临、观、节等卦,主张勤于政事、细心体察、以制数度等政务之制。还有是“造士”,文献记载,“乐正崇四术,立四教,顺先王诗、书、礼、乐以造士”(《礼记·王制》)。无论“咨政”“修身”,还是“造士”,都饱含了对“德”和通识的普遍重视。从孔子以“六经”设教创立文化传承模式,早期经典成为中华文脉传承的重要载体。经典促成了典范知识的编撰与传播,形成了中华文脉传承的自觉,这是经典自身的内在张力,并成为中华文化数千年绵延不绝、历久弥新的原动力,在很大程度上支撑着中华民族生生不息、薪火相传。新时代我们要增强中华文脉传承使命,以经典为载体,在传承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中推进文化创新,坚定文化自信,强化精神上的独立自主。

  从大历史观的维度感悟经典。自追溯至五帝时代《易》等早期经典的产生,到孔子以“六经”设教而开创的经典时代,跨度数千年之久。从长时段、宽视野的大历史观维度,可以更好地理解早期经典体现的中华先民认识世界的思维方式、思维能力,感悟从历史深处走来的中华先民的智慧及其创造的辉煌文明。比如,关于“整个中国传统文化思想之归宿处”的“天人合一”观,早期经典多有阐述,《周易·系辞传下》有“天道”“人道”“地道”之说,提出要效仿天道,《周易·革》“顺乎天而应乎人”。《尚书》强调“天命”之说,“天命不僭”“格知天命”“祈天永命”,并指出“天命有德”。《左传》说“周德虽衰,天命未改,鼎之轻重,未可问也”。《诗经》也说“周虽旧邦,其命维新”,以及“天命靡常”“天生烝民”。凡此种种,皆为人文与天命的结合,兼有“天人感应”“天人合德”“天人合道”之义,体现了中华先民对“天”“人”关系的智慧思考及超越性的理论概括。有学者曾说,古人的“天人合一”论,超越西方关于天、人截然分开之论,为全世界其他人类所少有,能得宇宙人生会通合一之真相,“天人合一”论是中国文化对人类最大的贡献。由此观之,早期经典所体现的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何其深厚,何其博大。中华文化的博大气象,是我们破解“古今中西之争”的底气所在。于此而言,所有用西方所谓“历史演进一元论”“轴心突破”论来框定中国古代思想的论调,显然都站不住脚。

  从科学理论的维度拓展经典。早期经典的话语体系产生于特定的上古历史,形成了鲜明的历史特征、特有的思维体系。站在新的起点上,必须以“两个结合”为根本遵循,从科学理论的维度拓展经典,立足中华民族伟大历史实践和当代实践,挖掘经典的时代价值,拓展其内涵,赋予面向未来的意义,从而将中华文化推向更为宽广的发展空间。比如,《周易·贲卦》象辞提出“刚柔交错,天文也。文明以止,人文也。观乎天文,以察时变;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这里的“文明”“人文”,传统意义即观察人事伦理道德,用教化推广于天下。当代文明是一种全新的文明观念,“我们坚持和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推动物质文明、政治文明、精神文明、社会文明、生态文明协调发展,创造了中国式现代化新道路”,推动新时代文明建设,要拓展“文明”观念,为人类文明发展注入蓬勃生机。又如《尚书·五子之歌》提出“民惟邦本,本固邦宁”,传统意义的民本理念重在“保民”,当代的民本思想,在于中国共产党坚持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根本宗旨,在于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思想,在于发展全过程人民民主。“人民群众对我们拥护不拥护、支持不支持、满意不满意,不仅要看我们是怎么说的,更要看我们是怎么做的”,这是新时代民本思想最直接、最生动的阐述。

推动早期经典文化实践

  坚持用经典铸魂育人。早期经典凝聚中华文化之魂,在迈向现代化的过程中,要加强中华文化典籍整理编纂、落实文化数字化战略、推广中华经典诵读工程等,探寻经典反映的理想之光、体悟孔子“吾不复梦见周公”的千古慨叹、努力理解“巍巍乎,唯天为大,唯尧则之”的崇圣之智,用经典滋润心灵、涵养正气、提升境界,以灿烂文化积淀自信底气,筑牢中华民族精神家园。积极推动经典教育,比如国学经典班,以及经典与琴棋书画活动等,从政策制度、物质保障,以及师资、教材等方面给予引导及支持。坚持用经典铸魂,经典教育应从娃娃抓起,在中小学设置经典课程,编写经典课程教材,引导孩子们从小读经,学习、记诵《诗》《书》《礼》《易》《春秋》等经典名篇名句,用经典浇灌孩子们纯真的心灵。经典教育应成为大学通识课,重点宜放在《诗》《书》《礼》《易》《春秋》及其他经史子集等典籍上,引导开展一些研读,达到普及经典、提升素养、筑牢价值观的目的。

  让经典绽放时代光彩。坚持守正创新,推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让经典在朝气蓬勃的时代中熠熠生辉。守正,守的是马克思主义在意识形态领域指导地位的根本制度,守的是“两个结合”的根本要求,守的是中国共产党的文化领导权和中华民族的文化主体性。创新,创的是新思路、新话语、新机制、新形式,要在马克思主义指导下做到古为今用、洋为中用、辩证取舍、推陈出新,在实践创造中进行文化创造,实现传统与现代的有机衔接。坚持深化文化体制机制改革,推动经典文化、革命文化、社会主义先进文化在新时代融会贯通,让中华经典丰富的哲学思想、突出的人文精神、睿智的思维方式,融入热气腾腾的中国式现代化建设,让中华文化升腾起“郁郁乎文哉”的盛大气象,让深厚悠久的中华文化展现出强大的自我发展、回应时代、引领未来的旺盛生命力。

  推动经典助力文明兴盛。面对世界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坚持历史自信,秉承中华经典海纳百川的开放包容精神,在“人类知识的总和”中汲取优秀思想文化资源,继续推动梦想实现的中国、充满活力的中国、改革开放的中国现代化建设,让经典为“中国之治”增添中华文明底色,促进文明兴盛,实现人类文明新形态。坚持以经典为载体,赓续中华民族精神,讲好中华文明故事,促进文明交流互鉴,“一花独放不是春,万紫千红春满园”,弘扬全人类共同价值观、落实全球文明倡议,为推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注入深厚持久的经典文化力量,为推动人类文明进步、应对共同挑战贡献中华民族智慧。

(作者:陈景春,系广东开放大学〔广东理工职业学院〕副教授)

 

礼乐辩证法

作者:张莉莉

  儒家礼乐文化在中国传统社会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简言之,礼是一套规范社会群体行为准则的体系,体现、维护尊卑、长幼等群体之间的差异化关系和地位:“君臣、上下、父子、兄弟,非礼不定。”(《礼记·曲礼》)礼通过一整套规范体系的运作,具有区分社会各阶层,维护社会等级的功能。而乐是人的情感的自然流露和艺术表现形式,“夫乐者乐也,人情之所不能免也。”(《荀子·乐论》)乐是发自人内心的、本性的情感诉求。古代所谓乐不是当今所理解的狭义的音乐,而是包含广泛的艺术形式和内涵,当它专指音乐时,在儒家看来指的是古乐、雅乐、正乐、蕴涵仁义之乐。乐能使人们神智清明,能移风易俗,使不同社会阶层、地位的人在情感上达到相通、融合、和谐状态,促进共同体认同感和凝聚力。乐可用于修身经世,在情感沟通交流和社会治理方面均具有感化、引导、统摄、协调的独特功能和作用。而礼乐之间的关系既矛盾又统一,蕴涵了辩证法思想精髓。

  礼乐的先后之辨。礼和乐,孰先孰后?孰轻孰重?上古时期,乐先于礼,在礼出现之前,原始乐舞就履行祭祀、社交、伦理、政治、娱乐等职能,周朝制礼作乐,礼乐制度开始完备,春秋之后,儒家文献礼乐并称,孔子言礼必兼言乐,如:“人而不仁,如礼何?人而不仁,如乐何?”(《论语·八佾》)荀子论礼乐,礼先乐后,而在《乐记》中,乐的地位高于礼。近现代学者俞正燮、刘师培等曾撰文论证,从礼乐文明的历史起源看,乐先礼后。而从中华礼乐文明的悠久历史看,礼的地位、作用要高于乐。

  礼乐的内外之别。“乐由中出,礼自外作”。(《荀子·乐论》)乐是从人的内心中发出的,而礼是外加于人身上的行为规范。这是礼乐最基本的一个区别,其他的不同都是建立在此基础上的。因为乐是发自肺腑的,能在潜移默化中感染人,打动人,能起到“润物细无声”的效果,容易为民众认同和接受,使人心向善。“致乐以治心,则易、直、子、谅之心油然生矣。”(《乐记》)乐有“治心”功能,致力于此,和易、正直、亲爱、诚信的心地就会油然而生。而礼属于外在的规范系统,以区分、区别、差异为圭臬,对人的各种社会行为进行规范、施加约束。

  礼乐的情理之分。“乐也者,情之不可变者也;礼也者,理之不可易者也。”(《乐记》)与“乐由中出”相关,乐是表现感情,陶冶性情的,它作用于人的情感体验和心理感受,具有一种以情感人的美育功能。礼的根本属性是“理”,朱熹有言:“礼即理也。但谓之理,则疑若未有形迹之可言;制而为礼,则有品节文章之可见矣。”(《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理是礼之核,是抽象的,礼是理之形,是外在的、可执行、可遵循、可操作的礼仪规范、规章制度。

  同与异的区别。《荀子·乐论》指出:“乐合同,礼别异”。《乐记》中也有类似的说法:“乐统同,礼辨异”;“乐者为同,礼者为异”。乐的本源发端于人内心的情感、心理,抒发、表现人的共通情感,它首先是一种精神需求和动机,它以求同、趋近为特征,悲伤的乐曲使人同悲,欢快的乐曲使人同喜。就此而言,若引导、应用得当,乐就具备了价值指向和道德标准。乐的实质是趋同,统合人心,使人们和谐一致。礼是荀子所谓的“度量分界”的一个规范系统,“制礼义以分之”。(《荀子·礼论》)就是规定各阶级各群体相应的权利和义务,礼的根本特征是“分”和“异”,只有区分差异才能建构起来社会秩序的规范体系。礼具有规范性、秩序性、稳定性,这体现了礼的社会分级分层和各种关系相互平衡制约的功能。礼之别异在于社会秩序的确立和维护,乐之求同在于各社会群体的和谐相处。

  亲与敬的差异。“同则相亲,异则相敬。”(《荀子·乐论》)人们共享着一样的情感,就相互之间感到亲切,就相互亲近;长幼、尊卑地位差异得到体现,人们就产生尊敬之心。这里,亲和爱可以互换:“礼者,殊事合敬者也;乐者,异文合爱者也。”(《乐记》)礼使人与人之间产生身份意识、地位意识,于是,位卑者对身居高位者、年幼者对长者产生尊敬、谦顺、敬畏之心;乐使人与人之间感觉平等、互爱、和睦。“乐极和,礼极顺。”(《乐记》)表达的也是这个意思。礼乐辩证法还体现在天地互映上,战国末期的儒家将礼乐视作天地自然一样广袤浩渺,彰显了宇宙论思想:“乐由天作,礼以地制。”(《荀子·乐论》)不仅如此,更进一步讲,乐是天地间的和谐,礼是天地之秩序:“乐者,天地之和也。礼者,天地之序也”(《乐记》)。

  礼和乐二者不可偏颇,不可顾此失彼,要取得均衡、协调方妙。“乐胜则流,礼胜则离。”(《乐记》)过分偏重乐,会导致人放纵;过分偏重礼,又会使人与人之间疏远。礼乐的共同作用,影响着人们的社会生活和精神世界,沟通社群感情,规范典章制度,最终指向的是既有等级差序而又稳定和谐的社会秩序。礼乐所及之处,天下就治理好了:“乐至则无怨,礼至则不争,揖让而治天下者,礼乐之谓也。”(《乐记》)可见礼乐并举在国家治理、社会治理中的重要性。

  正是因为礼乐之间存在着这种内与外、情与理、同与异、爱与敬、天与地等等的区别、矛盾,才使它们相互之间产生一种内在张力,礼乐同构,双向互动,相互倚仗,相互作用,相互助力,各有侧重,相辅相成,乐以和礼,礼以制乐,礼乐合一,不可分离。礼乐关系是既对立又统一的关系,是相融共生的矛盾统一体,是不可割裂的统一体。其中蕴含了辩证法思想,体现了中国古人的智慧。

  礼乐文化在中国传统社会深刻影响了国人的社会生活和精神生活,在国家治理、社会治理、族群教化和个体人格修养方面产生重要作用。礼乐并举、礼乐合一,在共同作用下维护了中国传统社会稳定,促进了社会发展,具有深远的历史意义,对后世影响很大,也对新时代的新礼乐文化以及和谐社会建设具有重要启示。

(作者:张莉莉,系曲阜师范大学音乐学院副教授)

 

来源:《光明日报》(20241109 11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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