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赵永刚（贵州大学文学院教授、副院长兼副书记，贵州大学教学名师）
古典文学教育应该重视文化基地研学，用文化基地研学激活古典文学课堂。正如陆游所言“君诗妙处吾能识，正在山程水驿中”，古典文学教育有赖于江山之助，我们不仅要重视课堂教学，还应该走出课堂，开展丰富多样的文化基地研学，充分利用博物馆的文物、广阔大地上的遗产让写在古籍里的文字焕发出时代的光辉。
从纸上到地上，让古典文学文本回归最初产生的原始场域。
秀美壮丽的华夏山水、殿壁辉煌的楼阁祠庙是历代作家吟咏不衰的主题，以此为描写对象的名篇频出、佳作屡现，如王勃《滕王阁序》、崔颢《黄鹤楼》、李白《登金陵凤凰台》、苏轼《赤壁赋》、姚鼐《登泰山记》，这些名篇佳作虽然历经千载，依旧余音回荡、众口称扬。滕王阁、黄鹤楼等，是上述名篇描写的对象，也是这些名篇最初产生的原始场域。作家通过精妙的文字将当时创作的心境凝练于纸上，形成文学文本，可以说是从地上到纸上。文学文本经由后世不断地阅读、选评、模拟，大浪淘沙之后最终成为经典文本而被当代学者写入文学史、选入作品选。我们在学习文学史、研读作品选时，这些经典文本都是以文字的形式出现在纸上，以至于我们忽视了它的最初源头是来自地上，并且我们研读这些作品的方式也多数是“遥想公瑾当年”，很少能够做到“江山留胜迹，我辈复登临”。不管是“遥想”还是“想象”，都缺少身临其境的现场感动，故此古典文学教学应该尝试着把部分经典文本从纸上还原到地上，让古典文学文本回归最初的原始场域，如此方能更真切地体会文学文本中蕴含的江山气象与作家情怀。如暮秋研学滕王阁，方知“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是何等气象；初夏研学黄鹤楼，方知“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是何等葱茏；泛舟赤壁之下，方知“白露横江，水光接天”是何等苍茫；登上泰山之巅，方知“苍山负雪，明烛天南”是何等寥廓。另外，同一文化场域会吸引不同作家反复吟咏，从而创生出大量文学经典，这些文学经典也会积聚堆叠为一部地域小型文学史。从这个意义上说，研学一地就相当于阅读大量文学经典乃至于学习了一部地域小型文学史。另外，也可以将比较研究的阅读视野融入其中，分析不同作家在同一文化场域中的书写差异。如岳阳楼，在李白笔下写出了豪情，其《与夏十二登岳阳楼》曰“雁引愁心去，山衔好月来”；在杜甫笔下写出了孤寂，其《登岳阳楼》曰“亲朋无一字，老病有孤舟”；在范仲淹笔下写出了民胞物与的仁者情怀，其《岳阳楼记》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传承千年教学之法，让古典文学课堂接续浴沂风乎舞雩的传统形态。
当下大学古典文学教学还是以课堂教学为主体，教学方法基本上是以教师讲授、学生习得为主要形态，这种教学方式是近代大学教育改制以后的基本模式。如果我们把视野回向更为久远的明清书院教学、汉代马融的绛帐传经，乃至于战国时期的稷下学宫，甚至于春秋时期孔子的杏坛讲学，我们就会发现，在课堂教学之外，还有一种登山临水的当机点拨与如沐春风的心灵润泽。据宋代朱熹 《伊洛渊源录》所载，朱光庭在大儒程颢道德学问的熏陶之下，人生境界跃升，内心愉悦自得，一月之中，有如沐春风之感，即“朱公掞见明道于汝州，逾月而归。语人曰：‘光庭在春风中坐了一月。’”这种将课堂设于广阔天地之间的教法，是古代大儒讲学的惯常模式，俯仰遨游天地之间，师生率真交谈之际，无处不可讲学，无时不可讲学，动静语默之时，都是智慧的自然流淌。孔子可以正襟危坐于杏坛而论道，也可以在颠沛流离之时习礼于大树之下，乃至于在困穷绝粮之时仍然能以弦歌不绝的文化担当激励弟子的道德信念。孔子垂教后世、仪型千古而最为后人称道的教法示范无疑是“吾与点也”，曾点心目中向往的师生之间活泼坡地文化传授是“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这种文化传授方式，脱略了生命的矜持，舒缓了讲堂的拘束，宽松了身份的束缚，纯粹是智慧生命的交感共振、鸢飞鱼跃的慧心悦然，以至于深得孔子之赞许，吸引后世儒者向往而赓续，如王阳明所言“铿然舍瑟春风里，点也虽狂得我情”（《月夜》）。王阳明晚年居越期间，“嘉靖三年八月十五日，月白如昼，命侍者设席于碧霞池上，门人在侍者百余人。歌声渐动，或投壶，或聚算，或催花，或泛舟碧霞池中”（《王文成公年谱》），这种中秋月夜、池上讲学的做法是对孔子“吾与点也”教法的致敬与传承。因此，在文化基地开展研学活动，是对课堂教学方法的有益拓展，是对中华文明千年教学之法的自觉传承，也是为了让古典文学课堂接续浴沂风乎舞雩的传统形态。
培养文化自信，在前贤的足迹中追寻斯文在兹的文脉传统。
古典文学教育应该充分利用文化基地资源，培养学生的文化自信。一地有一地之文化资源，文化基地研学应该合理利用当地文化资源，就地取材，就近研学，节约经费开支，节约时间成本，不必舍近而求远、向声而背实。如山东高校，可往曲阜、邹城开展《论语》《孟子》实地教学，让学生了解木铎金声的千年儒学传统；湖南高校，可往岳麓书院开展科举文化教学，让学生体验“惟楚有才，于斯为盛”的湖湘文脉；贵州高校，可往阳明洞开展心学研学，体知“龙场悟道”的哲学智慧。秦淮河可以让南京学子体会王士禛“十日雨丝风片里，浓春烟景似残秋”的复杂心绪，镜湖可以让绍兴的学子倾听贺知章“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的游子心声，天生桥可以让贵阳学子倾听王阳明“移放长江还济险，可怜虚却万山中”的不遇愁思。在文化基地深入开展研学活动，也有利于赓续源远流长的华夏美德，如屈原祠中的爱国主义精神，大禹庙中的仁民爱物精神，武侯祠中的君仁臣忠思想等。
用文明的视野看文学，在广袤的华夏大地上溯源中华文明的突出特性。文学教育必须以“连续性、创新性、统一性、包容性、和平性”为指导，从中华文明的大视野看待中国文学发展的全过程，通过文学基地研学的方式，课内课外良性互动，古籍文献与出土文物相辅相成，多形式、多角度讲清楚中华文明的五个突出特性。以连续性为例，2024年是甲辰龙年，龙文化在中华文化中占据重要地位，且传承有序，从未断流，汉语词汇中的潜龙勿用、飞龙在天、龙腾四海、亢龙有悔等观念深入人心。龙意象最初出现在文化典籍《周易》之中，乾卦六爻均与龙意象息息相关，且反映原始先民对东方苍龙六星运行规律的认识以及观象授时的天文学知识。《周易》爻辞的年代，学界一般认为不晚于西周初年，则龙意象在中华典籍中已经连续传承了3000多年。如果我们把研学的基地设在河南濮阳西水坡遗址上，就会发现龙文化在中华文化中已经存续了6400多年。西水坡墓葬考古发现了我国迄今为止时间最早、体型最大、形态最逼真的蚌塑龙形图案。传世典籍与考古文物都足以证明华夏龙文化的连续性，我们也有足够的实物证据、足够的文化自信宣称我们是龙的传人。中华文明的其他四个特性，我们也可以通过文化基地研学的方式讲清楚、论明白。我们在国家版本博物馆研学，可以通过活字印刷术的先进技术讲清楚中华文明的创新性；我们在茂陵博物馆研学，可以通过汉武帝的丰功伟业讲清楚中华文明的统一性；我们在紫金山天文台研学，可以通过中西方天文仪器的同列并陈讲清楚中华文明的包容性；我们在昭陵博物馆研学，可以通过唐太宗抵御突厥入侵的历史讲清楚中华文明的和平性。
古典文学教育应该充分发挥研学基地的辅助性作用，将文学文本的载体多样化。
在基地研学的过程中，接受传统教学方法的启迪，将教学方法多样化。深入开展文化基地研学，也有助于培养学生的文化自信，有助于讲清楚中华文明的突出特性。因此，深入开展文化基地研学，是古典文学教育的重要辅助，也是激活古典文学课堂的重要方式。
来源：贵州教育报数字报 2025-06-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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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发：中国文化书院（阳明文化研究院）中华传统文化与贵州地域文化研究中心 办公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