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阳明与黔中王学(第一辑)

发布时间: 2013-10-18 浏览次数: 165

  李渭之学,早年受于庭训,又请教于蒋信,此后广交师友,多方转益,好学发愤,先后拜谒湛若水、耿定力、耿定向、耿定理、罗近溪等,学问益进。他出入于湛、王两家,一意实践,归宗王学。他自叙为学三变云:“吾于此学,入白下(若水)时,觉与官和州时不同;登天台(楚侗定向),又觉与白下时不同;与近溪游月岩,又觉与以前不同。”[1]耿定力述其学之进程云:“公之学自却妄念,以至谨一介取与,去拘士岂远哉?道林先生破其拘挛,余伯兄(定向)谓之有耻,仲兄(定理)直指本心,近溪先生喝其起灭,率契毋意之宗。虽由师友得之,非好学发愤不能也,公没,未闻有好学者。”[2]

  李渭之学,以求仁为宗,以毋意为的,一意实践,力倡先行。细而论之,重要有以下几端:

(1)仁体论

  何谓“仁体”?李渭认为,心无不善,心无不仁,心之本体,即仁体,阳明所谓“良知本体”,李渭则称“仁体”。他认为,孔子之学即仁学,学孔就是求道、求仁,他说:“孔子学,学仁也”,“孔子之仁,即树根柢也。”[3]他任韶州知府时(1574年),就建“求仁馆”,与僚友诸生论学于其中,并在《同野自纪》中说:“道不明,则仁体裂,天地闭。惟是念念在民,使同归蔼然一体中,吾之愿也。”[4]他在入京途中,又与麻城耿氏兄弟论道。耿楚侗示以八语:“近道之资,载道之器,求道之志,见道之眼,体道之基,任道之力,宏道之量,达道之才。八者缺一不可。”[5]

  李渭认为仁体即道体,它现成自在,常清常明,不增不减,不离日用,随处流行。他说:“浮云人间作雨,天上常清常明;狂风江中作浪,流水不增不减。知得常清常明,不增不减者,可与言学矣。”在他看来,仁体一本末,贯动静,无间断,无起灭;仁体不学而知,不虑而能,不学不虑,自然流行。所以他说:“本体无间断,学者不可起灭上做功夫”,“学是学此不学,虑是学此不虑。”[6]

  李渭独唱“仁体”之论,源于他对“心有法可传”的否定,以挽救空谈心性之弊。李渭认为心无定法,法因人立,学孔不是求心,不是求法,而是求仁。他为马廷锡《渔矶别集》作《序》时说:“心有法乎?向者渭亦斤斤谒人曰‘心有法可传’,今读《鲁论·窃睹记》,夫子教指即心学,亦未见矣欠。……法因人立,心无法。有法,即心也……仁不离乎日用,执中不远于万方,圣人心法岂空悬摸索者哉?”[7]此“心无定法”论不仅是李渭与马廷锡的相异处,也是李渭与其他王门学人“心体论”的不同处。李渭论学,不言“心体”而唱“仁体”,救一时空谈心性之弊,深有见地。李渭的探索和笃实精神,由此可见一斑。故门人御史萧重望在《同野先生谱·序》中说:“辟异端,黜浮縻……任仁宗孔,继绝开来,心独苦矣。”[8]

  李渭“仁体论”为他的笃实学风奠定了根基。李渭与泰州巨子罗近溪同官云南时,学者比较两人学业,称“近溪好谈性命,同野则一意实践”。[9]李渭平生以“必为圣人”自励,勇猛精进,笃实躬行,世称“好学先生” 。他一方面探究“仁体”,一方面躬身求仁。他“生平无日不以讲学为事,自乡举后,学者即景附之”。[10]中年以后,外任为官,讲学如故,在韶州知府任上,尝建“求仁馆”,与僚友诸生论学其中。晚年“回翔郡邑盖有廿载”,[11]又讲学于思南“求仁堂”、“普济亭”、“川上学舍”等,他以“四礼”训俗,又讲《易》于“点易洞”,“远近问学者以千计”。[12] “嘉隆以来,儒教大兴,郡人李渭倡理学,重躬修,教孝弟,行四礼,返朴还淳,士骎骎慕孔孟,排释老,习俗一归于正。”[13]李渭《重修学记》云:“吾郡邑士彦迩共渭,明孔学于川上学舍,躬庸德之行,笃信底理,彬彬然近仁。”门人萧重望《李先生祠记》云:“道学之传自先生始也……贵筑之学倡自龙场,思南之学倡自先生。自先生出而黔人士始矍然悚然知俗学之为非矣!”[14]李渭讲学的“求仁堂”后改为“为仁书院”,普济亭则改为“中和书院”;而邻近的印江县,因李渭之学影响,也建有“依仁书院”。僻处一隅、远离省会的思南及其周围地区,成为贵州阳明学派一大中心,李渭之功不可没焉。

(2)毋意论

  用何种功夫归于仁体?李渭不主“默坐澄心”,而专提“毋意”之论。他晚年著有《毋意篇》,合《大学》、《中庸》、《易问》为一卷,对“毋意论”作了系统的论述。故学者称李渭之学“以毋意为宗”,又称“以毋意为的”。弟子萧重望《<同野先生祠编>序》云:“先生之学,毋意也。”俞汝本《王文成公生日祝田记》云:“其(李渭)学以毋意为主,其功以先行为归。”[15]说明毋意论在李渭之学中的重要性。

  所谓“毋意论”,就是与仁体论相应的功夫论。李渭认为人自然知爱,自然知敬,无须静坐澄心以求仁体。在他看来,仁体现存自在,不离乎日用,随处流行。他说“仁不离乎日用,执中不远于万方,圣人心法岂空悬摸索者哉?”[16]所以他认为:求仁不可在意念思虑上做功夫,“本体无间断,学者不可起灭上做功夫。”因此“毋意”就是“不着意”、 “不安排”,不学不虑,不著纤毫人力。只要随处顺其所适,自然与仁体同归一体。

  早在广东副使任上讲学时,李渭就颜其署轩曰“毋意轩”,并说:“孔子毋意,孟子不学不虑,程子不著纤毫人力,皆是不安排。知毋意脉络,即日夜千思万虑,亦是毋意;知无纤毫人力,即人一己百,人十己千,如此用力,实无纤毫人力。学是学此不学,虑是虑此不虑,知得不学不虑脉络,任人只管学,只管虑,都是不学不虑。”[17]故萧重望《<同野先生年谱>序》又称:“以无不知爱,无不知敬为天地灵窍;以不学不虑为不勉不思种子;以人一己百、人十己千为纤毫人力功夫。”[18]

  李渭“毋意论”深契阳明知行一体之旨,受到王门学人的赞同。门人萧重望在《同野先生年谱·序》中说:“破本末之二见,谓动静非两途”,“尝读先师答秣陵顾君及‘爱根仁解’诸说,揽万夫而窥孔室,呼之子以反故庐,明孔子之宗如揭日月然。”门人罗国贤《序》云:“夫先生论学,或昭揭宗旨,或开示造诣,或破千古之疑,或求一时之弊。”[19]

  虽然如此,李渭“毋意论”也遭到湛门学人的反对。湛若水弟子许孚远就主张“默识”,“存养”,他斥李渭“毋意论”为“精神散漫”,“欲速则不达”。许孚远《与李同野书》云:“老丈以毋意为宗,使人人皆由毋意之学得,无所谓欲速则不达者耶?……凡吾侪平日觉有胸次洒落时,感应顺适时,正是诚意端倪,要须存养扩充得去,若作毋意见解,则精神散漫亦。”[20]以上许孚远的评论,其实从相反的方面说明李渭“毋意论”具有反身求仁,一内外,贯动静的直截简易特点。李渭“毋意论”作为一种精神修养工夫,正是对王阳明心学立场的坚守。

(3)先行论

  知行问题是历代儒者讨论的重要问题。在宋明诸儒中,就分别有朱熹的“知先行后”论,湛若水的“知行交进”论和王阳明的“知行合一”论。至李谓则独倡“先行论”,力主“躬行”,他与其子李廷言先后著有《先行录》十卷和《先行续录》四卷。

  李渭论仁体,主毋意,而其最终归宿在于“先行其言”。他强调学孔为仁,贵在躬行。他说:“志孔孟所志,学孔孟所学,则亦孔孟也。”[21]又说:“学贵修行,若不知德,以与不修等,如入暗室,有目不见,以手扶壁,有足不前。”[22]

  李渭“先行论”认为:知而不行,不是真知;先行其言,乃是真行。他坚持知行一体,又强调以行为先。“语行,知在其中;语先,后在其中。”[23]因此,他反对只读孔孟之书,而不行孔孟之行的人,认为这不是真仁。他说:“读孔子遗书,展帙逐墨,并心而赴时,父师见其诵读勤劬,不少悖谬,师可之,父兄以至朋戚皆称可,不以为非,彼亦怡然自许也。其可而许也,果孔子所谓仁者乎?长献于有司,信牒宿楮不可穷辞,有司见其不可穷以辞,而其辞不忤于众,故有司可之,党里四方人士皆称可,不以为非,彼亦泰然自满也。其可而满也,果孔子所谓仁者乎?果为仁,即日展帙,日逐墨,日日学孔也。”[24]

  在泰州学派风行全国,其流渐趋空疏之际,李渭“先行论”有矫正时弊的作用,故当时学者比较泰州学派罗近溪与李渭时,认为:“近溪好谈性命,同野则一意实践”。曾师从唐荆川、罗念庵的江西徐云从,负笈远游思南,受业于李渭,他也认为:“荆川文人,近溪学人矣,而不如同野笃实。”徐云从于是从师李渭,终身不忍离去。

  李渭“先行论”受到当时学者的充分肯定。邹元标称:“先生(李渭)论学,以‘躬行’名录,诚末世之瞑眩也。”邹元标批评“近之学者,谈杳缈之论,高入青冥,忽庸行之常,真若跛蹩”,他要求学人“以先生躬行为正”,“凡我同盟,请绎斯语,庶几为适燕之指南也夫。”[25]孙应鳌对先行论也大为赞同,并赋诗称:“如闻一妙语,为破半生愁。”[26]

  李渭一生躬履践行,勇猛好学。他无论早年求道,中年为政,晚年立教,都“先行其言”。他是以精通理学又躬行实践而闻名于当时的大儒。著名学者耿楚侗称其为“好学先生”。他逝世后,明神宗皇帝亲题“南国躬行君子,中朝理学名臣”以示表彰。《思南府续志》称:“同野先生,为思南理学之宗……先生边隅一书生耳,其幼即携‘必为圣人’四字以自励,即此四字而论,通儒咋舌而不敢言者。先生敦然任之,看系何等担当!何等力量!夷考其行,又实与所志符合,殆所谓豪杰之士,虽无文王犹兴者也。”[27]



3、“名臣大儒”--孙应鳌

  孙应鳌(1527-1584),字山甫,号淮海,别号道吾,贵州清平卫(今凯里)人,学者称淮海先生。其祖于明初调清平,授有军功,后以文学科第传家。其祖父、父亲皆中举。孙应鳌少而聪颖,9岁能文,遂师从塾师周慎轩,“日诵数千言,正襟危坐,务解大义。”后随父至云南。嘉靖24年(1545),王艮弟子徐樾提学贵州,孙应鳌归黔应试。徐樾一见,大奇之,认为必魁多士。次年发榜,果中乡试第一,时年20岁。孙应鳌就太学3年,因病归里,与马廷锡聚讲越山。嘉靖32年(1553),孙应鳌成进士,时年27岁。他一生宦游二十余年,是嘉靖、隆庆、万历三朝重臣,历任户科给事中、江西佥事、陕西提学、四川右参政、湖广布政使,升佥都御史,巡抚郧阳。隆庆3年(1569年)为蜚语所伤,请疾归里。万历元年(1573),复起巡抚郧阳,晋刑部右侍郎,旋改户部、礼部,掌国子监祭酒事,进讲《虞书》。万历5年(1577年)告病返乡,屡诏不出,起南京工部尚书,又辞。他以传教化俗自任,一意著书讲学,又与马廷锡、李渭诗文论学,著有《淮海易谈》、《四书近语》、《学孔精舍论学汇编》等。

  孙应鳌不仅是当时著名的理学大师,而且也是贵州阳明学派的杰出代表。莫友芝称他:“以儒术经世,为贵州开省以来人物冠,即以词章论,亦未有媲于先生者。”[28]他早年受业于泰州学派徐樾,得阳明、王艮之学,又与楚中学派蒋信交往,“学术纯正,识见高明”,“通籍后,遍交罗念庵、胡庐山、邹颖泉、罗近溪、赵大洲、耿在伦楚侗诸臣公”。[29]胡庐山称“宇内讲明正学,楚有黄安耿公,蜀有内江赵公,黔有清平孙公,吾豫章有南城罗公,皆贤人也。”[30]他名满天下,海内以“名臣大儒”称之。孙应鳌曾两次辞官归里,于清平城南筑平旦草堂、学孔书院、山甫书院,前后讲学共12年之久,“问学者履盈庭”。著名学者吴国伦亲往清平,与他晤于书院。胡庐山弟子邹元标谪戍都匀后,首先拜访孙应鳌,所至讲学,必称先生。孙应鳌卒于万历12年(1584),年58岁,谥文恭,与赵大洲、胡庐山共祀蜀大儒祠。郭子章巡抚贵州,曾以未见孙应鳌为憾事,于是请建“孙文恭先生祠”,亲作碑记。惜《明史》、《明儒学案》失载孙氏事迹。

  莫友芝称:“应鳌之学,以求仁为宗,以尽人合天为求仁之始终,而其致功,扼要在诚意、慎独。”[31]兹分析孙应鳌心学思想如下:

(1)心外无仁

  《四书近语》是孙应鳌第二次辞官归里后的讲学记录,可视为他的晚年定论。他在《四书近语》中,通过对《论语》、《孟子》、《大学》、《中庸》的重新诠释,系统地阐发了“即心是仁”、“心外无仁”的思想。这既是对阳明“心即理”,“心外无理”的直接继承和发展,又有救于空谈性理之弊。孙应鳌把“仁”作为天人一体的本体,使天理回到人,回到我,回到心,回到仁。“仁”作为一个核心命题,在其思想体系中占据重要地位。

  孙应鳌认为“仁”既是天地之心,又是人心,换言之,天地之心与人心只是一个心,即是“仁”。这就是他的“即心是仁”,“心外无仁”思想。孙应鳌说:“仁即天地之心”,“仁者,天地生生之德”,“天地以一阴一阳化生物,所谓仁也”,“仁者,浑然全体,纯是天理之心”,“仁即贯通乎万物毕备之全体者”,“心外无道”,“心外无仁”。[32]他又说:“人心是一个仁,仁之本体全具于吾心。富贵贫贱,外物也,何能加损于心?惟不仁之人私欲固蔽,失其本心”,“当理而无私心之谓仁,得其所安之谓仁,无一毫惜身为名之念以杂其心为仁。”[33]他还说:“人生所禀之性,与天地同量,与民物同则,与万古同息,流行宇宙,至久而大,于穆不己,至精而深,昭旷旁达,至灵至明,粹然无杂,无有间隙,至纯至真,故圣名之曰‘仁’。”[34]孙应鳌宣称:“心外无仁”,“心存仁存,心亡仁亡”,“仁者天地之心,须时时以此激昂,不失了我的心,便不失天地之心。”

  孙应鳌又以《易》证心。孙应鳌精于《易》理,在其晚年所著《淮海易谈》中,他以《易》说心,以《易》证心。他说:“盖天地,《易》而已亦,圣人得《易》,故与天地相似。得《易》者,得心也”,“《易》著何也?以著天地万物之理也,天地万物之理妙于心,故《易》著天地万物之理以明心也,古之圣人生而明诸心矣。欲人人皆明诸心不可得,于是著《易》之书为经”,“心之象便是《易》之序,心之变便是《易》之释”,“《易》之象,心象也。用《易》者,心用之也,是以六十四卦之大象皆言以只一,以字吾心与《易》象合矣。故《易》有圣人之道者,谓心也。”《四库全书存目提要》评道:“是书谓天地万物,在在皆有《易》理,在乎人心之能明,故其论虽以离数理为非,又以程子不取封变为未合,而实则借《易》而讲学。”

  孙应鳌还以“乐”解仁。他说:“仁者,天地生生之德。这生生之德陈列之而有序,便是礼;流行之而不乖,便是乐。”他认为:仁是天地流行之真机,也是人“极美的种子”,[35]因此,在他看来,知仁为仁者,则可见天地之真机流行,自然与道同体,自然与道同乐。所以他说:“君子所性,仁义礼智根于心,这心体,大行不加,穷居不损,何尝不乐?不加不损,便是我心体之大处,只因常人不能见得此大,是以不能乐?所见既小、无一不在自己躯壳上计较,故虽处贫贱,不堪甚忧;即使富贵也,只是忧此心也,无一时能得本然之乐。周子令寻孔、颜乐处,所乐何事?颜子之乐,惟见大耳,见大便是乐,非见大之外又有乐也。知众人之所忧,便知颜子之乐,非颜子之所乐,又有异于众人之心体之外也。”[36]

  由以上可见,孙应鳌认为“仁”是通天地,贯万物,同古今,流行宇宙,廓然大公,至久至大,至灵至明,至纯至真的本体。他把“仁”提升到了本体的高度。因此,在孙应鳌天人合一,万物一体的仁学视野下,天地之心与人心只是一个仁,外在的超越与内在的超越只是一个超越。他终于在继承王阳明“心即理”、“心外无理”的基础上,依据自己的生命体验,进一步发展成以“心即仁”,“心外无仁”为命题的思想。他归宗于仁,仁即是本体,本体在心,简捷易行,“仁”成为孙应鳌学说的基础和核心。故王枟称他“得孔孟所以教人之旨”。[37]

(2)求仁论

  孙应鳌早年从蒋信学“求仁”之旨,“鳌常从道林蒋子游,讲求‘求仁’之旨。”[38] 他以“仁”为基础,进一步形成了以“求仁”为核心的思想。他认为:“仁”既然是天地万物之心,又是人之所以为人的根据。因此识仁、求仁、成仁便是人生本有的价值方向。他说:“圣门之学,全在求仁而己”,“一部《论语》,圣人唯教人以求仁,学者学此而己。”[39]

  孙应鳌认为求仁必须首先识仁。所谓识仁,就是体悟“仁”本有的无欲、无意、无必、无固、无我的廓然大公境界。他说:“心本无欲,有欲则失其心之本体矣。寡欲者,求复其心之本体,寡之以至于无,则心本体复矣。”[40]他又说:“圣人之心,其始也,任理而发,何‘意’之有?其继也,顺理而行,何‘必’之有?其既也,与理俱化,何‘固’之有?其终也,与理俱止,何‘我’之有?盖未感,只是一寂然之体,既感,只是一顺应之常,故无是者之累,门人记此,真尽圣人之学。”[41] “格得此身与天下国家共呈一物,而致其知无有一毫疑惑障蔽,这便是识仁体……识仁则大,不识仁则小。”[42]

  如何求仁?首先,孙应鳌认为:“求仁之道,只在一念人己之间,便可得人之心体。”[43]在他看来,无欲就是天理,一念之公即是仁。去人欲,全天理,慎言慎行,就是求仁为仁。因此他说:“圣门之学,身心之学也”,“仁不出乎言行之外,慎言慎行,即所以为仁矣。”他又说:“程子体贴‘天理’二字,亦自‘无欲’体贴耳,故无欲就是天理”,“有了一分人欲,便没了一分天理,去了一分人欲,便全得一分天理。”[44]

  其次,孙应鳌认为:求仁之门路,在求之于我,求之于近。即近即我,就是一己之身心,他说:“苟吾一念之立、达,而推之于人,是即为仁之门路。”[45]他认为“仁”不离人伦日用,不在言行之外,所以从身心做起,从身边的实事做起,通过审己知人,推己及人,立人达人,以尽人合天,最终达到万物一体的本然状态,成就圣贤气象,这就是求仁。

  再次,孙应鳌还认为:求仁之功,在“克己”。他说:“圣门求仁之功,通只在克己。”[46]他说:“仁者,人也。人之所以为人者,以有此仁尔,失此仁则不得为人矣。曰义、曰礼,都是成此一个仁”,“夫克己复礼,便可以为仁。则仁只是个心,而天下之人无不是一个心也,全得我之本心,即全得天下人之本心,自然万物皆吾一体,四海皆吾度内,故一日克复,则天下皆归吾仁之内,此便是以有立天下之心……仁之体段与为仁之功用,此节已尽之亦”。[47]

  最后,孙应鳌认为:求仁之功简易直截。他认为:不为不仁,便是为仁。也就是顺应仁体之流行,自然复我本有之仁,去我本无之不仁。所以他说:“仁是我所本有的,不仁是我本所无的,不为不仁,即是为仁”,“圣门之学,全在自己身心上用功。”[48]在孙应鳌看来,“求仁”是极其简易的功夫。

  我们可以看出,孙应鳌认为“仁”无时无处不流行显用于人伦日用。只要在人伦日用之间,遵循本心之仁,则视听言动,学问思辩,忠信敬笃,义利礼乐,恭宽信敏等,无非都是求仁为仁。他说:“君子无一事而不体仁,无一时而不体仁,无一处而不体仁。取舍存养对待皆是。”[49]他要求人们必须遵循仁的自然流行,服从仁的召唤,求得身心、家国、天下、万物本然和谐的秩序,从而实现一切存在的价值和有意义,实现人个体生命、社会生命、自然宇宙生活的终极安顿。从这个意义上说,“求仁论”乃是孙应鳌的立学宗旨。

(3)诚意慎独

  诚意、慎独是儒门正心修身的重要功夫,《大学》讲“格物致知”,强调“诚意”功夫;《中庸》讲“已发未发”,强调“慎独”功夫。王阳明继承了孔孟正脉,他认为至善本心与践履功夫合而为一,即知即行,即本体即功夫。因此他说:“诚是心之本体”,他要求在心之发动处体验诚意,遵循良知。他认为诚意是“圣门教人用功第一义”,“为善去恶,无非是诚意的事”,“诚意是循天理”。这就形成了极富实践的特点。

  但是嘉靖、隆庆以后,王门后学逐渐出现了以意念为良知,空谈心性,放荡无束,任心而行,率性而动的蔽病。人们一般认为,这种流弊延及晚明,才由刘宗周重提“诚意”、“慎独”来加以挽救。其实不然,孙应鳌早在刘宗周之前就专门提出了“诚意”,“慎独”的学术要旨,正如黎庶昌所说:“其学以求仁为宗,以诚意慎独为要,以尽人合天为求仁之终始。”[50]所以本文认为,孙应鳌是较早专提“诚意”、“慎独”功夫论,以挽救空疏之弊的心学家。

  何谓“诚意”?王阳明认为,诚是心之本体,意是心之发动。所以他说:“心之所发便是意。”又说:“诚是心之本体。”孙应鳌继承了这种观点,他说:“意者,心之所发,正是独知之地。”[51]他认为心未发之时,无善无恶,心已发动时(即意),便有了善恶。此种善恶是人自己所独知,此独知就是良知。由于人人具有良知,因此,人应该在此心最初发动的“独知”之处,顺应良知,去做“诚意”功夫。如何做到“诚意”?孙应鳌说:“诚意,只‘毋自欺‘一句尽之。”[52]他认为“毋自欺”就是顺应良知,反身而诚,遵循天理,以求廓然大公,恢复心之本体;易言之,“诚意”就是“毋自欺”,就是“尽心”,就是“正心”,它要求恢复本心之善,保持本心之善,这也是不断恢复真实自我和实现真实自我的过程。

  何谓“慎独”?孙应鳌认为,慎独是动静合一的功夫。在他看来,慎独不仅是思虑未起,即心体寂然宁静的静时功夫,而且也是意念已发之后,即心体发用的动时功夫。因此它是“合动静而一之”的。所以他说:“慎独者,知行合一之旨也”,“知行合一,便是慎独,慎独仅是知行合一;不能慎独只是外知为行,外行为知,非天命之本性也。”[53]

  孙应鳌不仅要求在“心之所发处”做“诚意”功夫,而且还进一步立张在意念未发之前和已发之后,做“慎独”功夫。他说:“宋儒有看未发以前气象之学,此亦方便法门,圣门真正尽性脉络只是‘慎独‘二字。”[54]他要求在人所不见,不视、不闻而已所独知独见时,慎其独;也就是在心体寂然不动或感而遂通之时,都要不离本体境界,作到身心合道。这是动静合一、知行合一、天人合一的修养功夫。《中庸》曾说:“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是故君子戒慎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莫见乎隐,莫显于微,故君子其独也。” 孙应鳌认为:“《中庸》首言天命之性,终言上天之载,始终以天,则中庸之道不过尽人合天而己。慎独者,尽人合天者也。高乎此者是佛、老之空寂,卑乎此者是世俗之功利。以其外乎天,不中不庸也。”[55]

  诚意与慎独相为表里,反求于内又见之于外,始终诚其意,慎其独,使人遵循天理、良知,止于至善。这种动静合一,知行合一的正心修身的过程,就是不断恢复真实自我和实现真实自我的过程。这不仅突出了道德意识的自主,而且更突出了道德行为的自律,这对当时王门后学知而不行,率性而为的流弊能起到一定的矫弊纠偏作用。

  总之,人本心是至善的,但心的发动则有了恶和自欺的趋向,因此孙应鳌要人在心的发动时毋自欺,在己所独知独见时,诚其意,慎其独,也就是人无时无处都在遵循善之本体或良知,表里如一,言行如一,获得人生的真实,也获得生命的真实。由此可见,孙应鳌坚信人心之善的同时,也对人性之恶有足够的警觉,他的“诚意”,“慎独”功夫奠定了他力行求仁的品质和笃实的学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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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黔诗纪略》卷三。

[2] 耿定力〈李同野先生墓志铭〉,见《黔诗记略》卷三。

[3] 《修思南府学碑记》,见《思南府续志》卷十《艺文门》。

[4] 《黔诗纪略》卷三。

[5] 《思南府续志》卷十《艺文门》。

[6] 《黔诗纪略》卷三。

[7] 《黔记》卷十五《艺文志上》。

[8] 《黔记》卷十四《艺文志上》。

[9] 《黔诗纪略》卷三。

[10] 《黔诗纪略》卷三。

[11] 《大儒治规·自序》,见《黔记》卷十五《艺文志下》。

[12] 《黔诗纪略》卷三。

[13] 《思南府续志》卷二《地理门》。

[14] 《思南府续志》卷九《艺文门》。

[15] 《思南府续志》卷11《艺文门》。

[16] 《黔记》卷十五《艺文志上》。

[17] 《黔诗纪略 》卷三。

[18] 《黔记》卷十四《艺文志上》。

[19] 《黔记》卷十四《艺文志上》。

[20] 《黔诗纪略》卷三。

[21] 《务川县迁学记》,见《思南府续志》卷九《艺文门》。

[22] 邹元标《先行录·序》,见〈黔记〉卷十五《艺文志下》。

[23] 邹元标《先行录序》,见〈黔记〉卷十五《艺文志下》。

[24] 《思南府学记》,见《思南府续志》卷十一《艺文门》。

[25] 《先行录· 序》,见《黔诗纪略》卷三。

[26] 《晤李同野》,见《黔诗纪略》卷八。

[27] 《思南府续志》卷十二,《艺文志·摭遗》。

[28] 《黔诗纪略》卷五。

[29] 《黔诗纪略》卷五。

[30] 郭子章《孙文恭公祠碑记》,《黔记》卷十七《学校志下》。

[31] 《黔诗纪略》卷五。

[32] 《四书近语》卷六。

[33] 《四书近语》卷三。

[34] 《教秦绪言·订学》。

[35] 《四书近语》卷六。

[36] 《四书近语》卷四。

[37] 王枟《四书近语·序》。

[38] 李独清《孙应鳌年谱》引《正学心法序》,第107页,贵州师范大学学报编辑部,1990年版。

[39] 《四书近语》卷三。

[40] 《四书近语》卷六。

[41] 《四书近语》卷三。

[42] 《四书近语》卷一。

[43] 《四书近语》卷四。

[44] 《四书近语》卷五。

[45] 《四书近语》卷六。

[46] 《四书近语》卷五。

[47] 《四书近语》卷五。

[48] 《四书近语》卷四。

[49] 《四书近语》卷四。

[50] 黎庶昌〈拙尊园丛稿〉卷二《督学文集·序》。

[51] 《四书近语》卷三。

[52] 《四书近语》卷三。

[53] 《四书近语》卷二。

[54] 《四书近语》卷三。

[55] 《四书近语》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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